長青的孤桐——章士釗京華故居行〔下〕

再說「許」許廣平。

許氏祖籍福建,生於廣東,長在澳門,身有客人的在動盪中求生存的血緣。十九歲即來北京求學,後考津直隸北洋一女子師範學校。在校期間,即表現領袖才幹,五四運動時,任津婦女界愛國同志會《醒世週刊》主編。民國十二年(一九二三年),「霞姑」(許氏的名,與毛澤東前妻楊開慧同名)回京師,考取女子高等師範。在這裏,結識了前來兼課的周樹人。學潮發生前,思活躍的許廣平就與所信賴的周先生開始通信了,此時,師生信劄往還已經頻繁親昵了——先生已忘卻師尊嚴稱學生為「廣平仁兄」,許姑娘則極為放肆稱比己十八歲的老師為「嫩棣棣」了!棣棣即弟弟,弟弟還是嫩的!兩人真是沒沒了!原本是有戀人的,是老的一位表親,但竟被傳染猩紅熱後不治身亡!初戀的創痛必深深影響了的婚姻日程,所,認識魯迅前,還是一位「齡未婚婦女」——年已二十五歲矣。且,過周先生的,見過師母朱安,一個被舊傳統所馴服的腳媽。

更危言聳聽的說法是:周樹人在部裏呆了十四載,已不滿足繼續做他的官僚了,投身風潮乃圖謀女師的校長位子——版於世紀四十年代的《關於魯迅》書中即有此一說。

沒有人斷言魯迅是否因情影響了己的公正立場,但誰又否定「朕是人」這個最普通的理呢?由於魯迅已是公認的新文化運動的主將,是受各校學生們愛戴的思導師,所魯迅等人的加盟極鼓舞了鬧學生們的抗爭勁頭。此一來,章士釗的「整頓學風」理就遭遇了始料未及的阻擊,並因對手在共國時代被毛澤東奉為「一等的聖人」使己惹了終生的罵名。

頗為巧合的是,章士釗與周樹人同庚,這一年是四十四歲,是不再衝動的年齡了。

章士釗理所當支持了楊女士,楊遂在員警的簇擁重返學校,公告解散參與鬧的四個班,封閉校門。消息傳,京城各校學生聯合會在報紙遍發啟,直指章士釗「摧殘教育,壓迫愛國運動」,並「否認章賊為教長」,發誓「最嚴厲手段驅野」!矛盾焦點已經不是那個倒楣的女校長是章總長了。

章士釗就是這個時候——八月四日——現在這所院子裏的。

說來,章士釗來晚了。

那,我離開該校後,不知不覺順著學校的東牆向北走。那條巷叫參政胡同,因住過時任參政會議長的王揖唐名。不承幾十米,就是一條橫街,抬頭路牌,我不禁吃一驚——教育街!

教育街即北洋時代的教育部街,章士釗周樹人班的機關就在這條街!北洋時代的教育部,沿的是清代學部的房舍,最初為某親王的府。站在街口,往東一,即見了一座十分完整的古建築。

我趕緊趨前,見是一座完全新建的仿古門,門有雕樑畫棟的門樓,與新華門相仿,煞是壯麗!門衛是灰衣保安,頗像機關重,但門口處卻懸著一塊的牌子:中國人民解放軍武裝員警部隊招待所。

既是招待客人,我這不「住」客便目中無人直入門內。

門內是個很的院子,停滿紅色WJ打頭的車牌的各色轎車。院東北全是新建的樓,北邊那座最時尚的建築材料堆砌的巨廈前面,還真的保留了一排二層的清式樓房,樣子是新修過的。這便是舊教育部留在世的最後一座辦公處了,是章士釗還是魯迅曾在那座樓辦公呢?

武警招待所門迤東,是一座更像王府門的「廣亮門」,有人在守門。門外有「西城區文物保護單位」的橘色鐵牌,門內有「北京市飲食學校實習基」的銅牌。顯,這是當年王府的正門,現在,許了武警招待所的廚房所在。

從教育部女師,不足百米,章總長何至於發不收拾時才趕現場?是他掌管兩部(還有司法部)無暇分身,還是他相信塵埃會落定,無須庸人擾?不,就是他官氣十足不肯躬親?

倒是方便了魯迅先生,一抬腿就了「一現場」。

部與校相距此近,實在乎意料。難怪女學生們一生氣就擁教育部來示威!

回後,查宣武門內教育部街的沿革:民國十七年(一九二八年),國民政府改北京為北平,此街改名「黨部街」,因為國民黨北平市黨部安進了這所院子。二十一年後,共產黨又將「北平」改回「北京」,「黨部街」又為「教育街」。

憂忡忡來女師的章士釗,先是查了被砸碎的玻璃校長辦公室門的封條痕,又現場詢問了學生,且留意了留校學生們的艱苦生活狀態,後,未表態,登車。

儘管他不動聲色,但內的惡是像的。四後,教育部發佈命令,停辦女師。

章士釗在給段執政的呈文裏,情經過停辦的理說很清楚。因為人們年來聽了一種聲音,故不妨在此聽一聽另一種聲音:

呈為國立學,師生互哄,紛糾難理,擬懇查照術專門學校例,將該學暫行停辦,資整頓維風紀:

北京女子師範學校長楊蔭榆,為校內一部分學生所反對,呈詞互訐,由來已久。……

查此,由於該校學生設有治會,倡言不認楊蔭榆為校長,並於公開講演時群侮辱。該校長乃於素喜滋學生中,革除蒲振聲、張平江、劉珍、姜伯蒂、許廣平、鄭德音等六人。該生等不服,聯合校內外男女各生,施反抗行動。非但革生不肯校,轉驅逐校長,鎖閉辦公室,阻止校長及辦人等入內,致全校陷入無政府狀態。由五月至今,三四月間學生跳樑於內,校長僑置於外,為勢僵。一籌莫展。……

頃據該校長呈報:八月一日校,頑劣學生,手持木棍磚石,志存毆辱,叫罵追逐,無所不至。又復撕佈告,易學生求援宣言,並派人駐守校門,禁阻校員入,其餘則乘坐汽車四求助。旋有男生人來校恫嚇,並攜帶快鏡(照相機)各處攝影。種種怪狀,見者駭等情。學生暴亂此,迥情理外。

竊思比年學風,囂張已極,政府既乏長策,社會復無公評,四方不逞徒,又從煽發,狙使青年男女,頑抗校命令,是非顛倒,一無准裁。

該校長一女流,明其職守,甘任勞怨,期有始終,雖其平時措置未必盡當,平論,似亦為所難。士釗每該校長謗書,思此輒為太息!……

不知京師各校,革除學生謀逐校長,已非一次。其後因緣變,藉口調停,抵革生留校長。……默察該校情形,各系教員,植黨構扇,勢甚強固,不爬梳。諸生荒學逾閑,恣為無忌,路目,親者痛。

(鬧女學生)不受檢制,竟體忘形,嘯聚男生,蔑視長;族不知所,浪士從推波;偽託文明,肆為馳騁;請願者盡喪所守,狡黠者毫無忌憚。學紀紊,禮教全荒,吾國今日女學悲歎者。此興學,直是滅學;此尊重女子,直是摧辱女子。

日者士釗曾偕部員,親赴該校視察,見留校女生二十餘人,居飲食,諸感困苦。跡其行為,宜有懲罰;觀其情態,亦甚矜。當由部派員商同各該保證人妥為料理,無須員警干預。外傳員警毆傷學生各節,全屬訛言。

此後校部了,尤不至有學警衝突虞。合併陳明。

章士釗

肯定是讓更的人知「女師風波」的來龍脈停辦的原因,章士釗送給領導人的請示報告直接登在了己的《甲寅》週刊。由是,我們才窺聽這一種聲音。

從這件「呈文」,我們至少這樣幾個向所不知的問題:

首先,停辦女師並非章氏的「悍」舉,在他長教育部前,就有本部二手(次長)停辦了術專門學校。他不過是在援引「例」已。

再者,他具體指了二十幾個參與學生的惡劣表現,但卻並未一味指責們,是對缺乏長遠教育政策的政府、對一味指責校方的社會輿論、對「四方不逞徒」的摻,統統給直言不諱的批評,這惹惱,尤其是敏感疑的周樹人受此指認,其反應強烈是難免的。許壽裳等人公開在報刊反對頂頭司章士釗的啟。

最後,他寫了己的擔憂:每次北京鬧學潮,是被開除的學生在社會的支持獲勝校長反倒被驅逐,這樣會使「學紀紊,禮教全荒」,最終就是「滅學」!

這位早年領導了「廢學救國」的學生領袖深知離校會對孩子們造的損失,他己曾帶領三十幾人離校走的教訓痛告誡:「罷學於學生,有百毀無一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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