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去了的灰牆——李大釗殉難地尋覓記〔上〕

一夜強冷空氣,壅蔽於京城空日的陰霾蕩滌無影無蹤。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四日這一,就了一個晴讓人發暈的日子。午後,我朋友在人民英雄紀念碑約齊,安門廣場西邊找一段灰色的高牆。《北京黨史》編輯部的陸兵先生告訴過我:幾年前,他曾騎行車來找過北洋時代京師守所的遺址,但有一截灰色的高牆尚存於世了。

我們尋李釗先生的殉難。

關於李釗,我從就聽很熟了:他是二十世紀初的北京學的著名教授,是一個馬克思主義引進並傳播中國各的思先驅,是中國共產黨主創建人一,是一次國共合時期北方區的領袖;一九二七年四月二十八日,被持北京政府的奉系軍閥張霖令絞死,年僅三十八歲。

在李釗殉難後的二十二個春,他手的北圖書館助理員毛澤東與津南開學校的周恩來等學生們意氣風發入主北京城。途中,毛澤東曾對身邊人說:三十年前我就來過北京,遇了一個人李釗,我就是在他的影響接受了馬克思主義。

毛澤東他的同志們坐定古後,新政權的有關部門便將舊時代守所裏的那台絞殺了李釗生命的絞刑架,搬進故宮午門的一間平房裏,供新中國各單位前往參觀。我認識的一位「老北京」就曾隨所在部隊參觀過,他回憶說:那個絞刑架是袁世凱當總統時從德國進口的,個頭很,機械很複雜,像一部汽車似的,面還有一塊塊暗紅色的血痕呢!我聽驚跳,中國革命博物館一睹那座殺人機器的望一點兒沒有了——據說那是「革博」收藏的一件文物,館藏文物編號為零一。

會堂西街迤西,是一排排相似的灰瓦灰磚的平房,北部是一一直延伸長安街的長長的牆——平房是皇城根兒百姓們的擁擠住宅群,牆則是北京諸不便標明其單位名稱的禁。深秋的寒風一一捋著街樹的葉子,蕭瑟中我記了這條街的舊名,叫刑部街。

清時,這條街有理寺、察院刑部。朝代更迭後,新主人一般是一邊罵前朝統治者混蛋,一邊卻恬享人的物質遺產甚至精神遺產。所,中華民國的京師員警廳、法院守所繼續借封建王朝的外殼就沒什麼奇怪的了。

是,那一堵僅存的灰色牆在哪裡呢?

我,這堵殘存的牆,應該是專制、禁錮、殘暴、昏庸沒落的具體體現。我找它,踹它兩腳。

冷風中,目光冷。我們走進最南端的西民巷,開始了冷冷的審視。

西民巷與東民巷遙遙相對,那邊是使館街,這邊是金融街——早年的清銀行、金城銀行、中國實業銀行等在這條巷子裏,同現在的西二環路。

寂寂街,有個的郵政所是老房子,雖說不的門臉兒是鋁合金與深藍玻璃新裝修的,但門楣方的三個模糊了的鑿痕,還是讓我辨了繁體的「郵電所」幾個字。北洋時代的舊址,似乎僅此一處了。

回會堂西街,我不死,又朝北邊的高碑胡同深處走。

高碑胡同已是一片狼藉——不斷有搬公司的民工在搬遷戶的監視,從陋巷窄院裏抬冰箱、彩電傢俱塞進泊在街口的卡車;眾的拾荒者則在興奮東奔西走,每一處搬空的房子了他們的堂。牆的一紙佈告告訴了我謎底:

北京市房屋拆遷公告

西房拆告字〔九十九〕一百一十七號

根據《房屋拆遷許證》西拆遷字(九十九)一百一十七號規定,國劇院工程業主委員會在西城區(縣)東人民會堂西側路,西至兵部窪胡同,北東絨線胡同,南至高碑胡同(在圖內的)區的範圍內,進行國劇院工程建設,需對述範圍內的房屋及其附屬物進行拆遷。本區拆遷價格為每平方米六千五百元。

被拆遷的單位個人必須服從城市建設的需,在九九年十一月六日至九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內完搬遷。

特此通告。

西城區房屋土管理局

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五日

原來,這裏建國劇院了,這裏傳最為動聽的人聲與樂聲了。或急切或舒緩的旋律,會講述年前的一個讓人悚的故嗎?

民國十六年(一九二七年),是中國共產黨人永遠不會忘記的一年。這一年,屍山血海。四月十二日,北伐革命軍總司令蔣介石先生麾的軍隊藉口調處工人內訌,突朝「友黨」開殺戒,海灘的鬧市口很快陳列身首異處的共產黨人的屍骸。就在「四.一二」慘案發生後僅十六,就在我呆著的這個方,甚至是這樣一個日頭偏西的時候,北方發生了一規模的集體處決——「過激黨領袖」李釗等二十人,被張霖任元帥的安國軍政府特別法庭執行了絞刑。在中國共產主義業的平,北方折斷的這顆頭顱,抵南方少犧牲者的重量?「奮鬥」,為什麼一定「就會有犧牲」?「死人的」在中國為什麼是「經常發生的」?毛澤東所總結的這些中國現代歷史現象何現的?每一次社會進步的代價為什麼註定是層層疊疊的先驅者的屍骸?進入二十世紀的中國難非在酷烈的階級仇殺中步不?……

沐著二十世紀末的夕暉,在中國的政治中,我默默著這些沉重又難找頭緒的問題。

我過最早的北京學校園——景山東街的馬神廟遺址。民國初年的北,躲在現在的沙灘後街熙熙攘攘的農貿市場裏,餘門口牆的一方文物保護紀念牌在講述當初的輝煌。

民國六年(一九一七年)年末,李釗就是從這個已經開始衰敗了的廟門外走了進來,一直走院子的最北頭,那兒有座乾隆皇帝的某位女兒遺的梳妝樓,當時被改為了北京學圖書館。他的良師益友章士釗兼任的圖書館主任(館長)讓給了他。於是,翌年初春,從善流的蔡元培校長便聘書發給了年方二十八歲的李釗。

從二十八歲進入北,三十八歲殉身主義,李釗人生的最後十年是在北度過的。這十年,正是其生命放燦爛輝的十年。是,我的這座雜院兒,牆挨著牆,戶擠著戶,早先的圖書館早已不復存在,一排排教室盡淪為擁擠的住宅。八十年前一個極不尋常的人文的淵藪,現已了京城裏極為尋常的居民院兒。

兩個戴著「巡邏」黃袖標的老太太告訴我說:這兒是中宣部宿舍。

清光緒十五年十月初六(一八八九年十月二十九日),在距北京東二百餘公外的渤海岸邊——河北樂亭縣黑坨村,一個男孩兒哇哇降生人間。他的響亮哭聲傳了村中央高的那戶宅院,,年輕的母親卻掩面泣,因為嬰兒的生父李任榮在七個月前就因癆病過世!這個苦命的女人,在兒子不足十六個月時因憂怨疾撒手人寰。「在繈褓中,即失怙恃,又鮮姐妹,為一垂老祖父撫養人。」這是三十八年後這位男子在京師守所裏寫《獄中述》中告白於安國軍政府的。

這位「垂老祖父」,即年逾七旬的李珍老人。其實,老人並非這位遺腹子的親爺爺,是其生父的伯父。雖說李珍是當頗有些威望的鄉紳,且擁有一份不菲的業(在山海關外開過雜貨鋪,在本縣有九十畝耕,在故有幾十間青磚瓦房),但卻膝無子。他將弟李珠的次子李任榮過繼為子,指望讓嗣子繼承己的產並為光宗耀祖的讀書人。哪知李任榮年僅十九歲即夭亡!老人便雙倍的期望管教加在了這個新生的孫兒身,並為憨態掬的孩子取名「憨頭」。富裕開明的爺爺讓憨頭六歲即進了塾,塾師單子鼇老先生為取名「耆年」,字「壽昌」,寓意長壽,不復蹈父母早逝的命運。

耆年的童年是在塾裏度過的。望孫才的爺爺為他先後「轉學」三次,同現在從普通班跳級快班,老師越來越高明,他的學業越來越眾。那時的他,滿腦們子有讀書,甚至連早婚未轉移他的學習興趣——他剛十歲時,求嗣切的爺爺便安排他與本村的趙紉蘭姑娘完婚。比比不解風情的丈夫,十六歲的新娘真是花樣年華!但等丈夫了十六歲那年,卻離開二十二歲的娘子遠行了——因為他考秀才。結果,達了永平府(樂亭縣歸永平府所轄),才知,清廷改良教育,已經廢除科舉入仕途。考,考永平府中學。幼學功底在,何懼功名改?李耆年憑著扎實的古學功底,願考取府中學。放榜日,村裏人放炮、貼報單,還讓李耆年坐了棚車轉了一圈呢——他們仍村裏有人考取秀才的程式在按部就班慶賀。

讀李釗身世,突聯這樣一個饒有意味的現象,即:李釗與其堪稱一代人傑的北同們,竟有相同的庭背景——他們身於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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