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皇晏駕，新皇登極，赦，開科選士，是幾朝傳來的慣例。實際，不等聖詔頒發，各省的舉子們早已公車不絕，絡繹於了。開春後，北京接連幾個艷陽，北海的浮冰融融，像是開凍的模樣，孩子玩的木頭冰划子不敢往放了。絲絲春風吹過來，雖說還有些寒意，已經不是那麼浸骨沁髓了。悅朋店的十幾間客房裏漸漸住滿了人。是房三間仍舊由伍次友住著。後來租房子的人了，伍次友覺過意不，便叫明珠搬過來住了西屋。兄弟兩人每日價講詩、論文，專待恩詔頒發。
這是「二月二」，龍抬頭的日子。雖不算什麼節氣，但興致，人們總尋玩的理由來。伍次友約了明珠，便一遊西山了。
其時正是「早陽春」，乍暖還寒，柳絲帶黃。二人信步行，不覺轉西河沿一帶。這裏前明是個碼頭，市廛櫛比，店鋪鱗次，百藝雜耍俱全，攤擺著宋硯、明瓷、先朝的金箸玉碗、鏤金八寶屏，闐碧玉瓶，還有海外舶來品紫檀玻璃水晶燈、報時鐘、銅彌勒佛、鼻煙壺、名人字畫……真是琳瑯滿目，應有盡有。二人原為找清靜，不撞這裏，竟比西直門內更嘈雜了許。明珠見伍次友興致不高，便說：「那邊河的風光，咱們不那邊。」伍次友點點頭：「」
正說間，忽聽左邊一群人轟喝采，明珠擠進一，原來是一男一女兩個江湖賣藝的在演武。那男的有四十五六歲，打了赤膊，在走場子。他劃開了人圈子，將辮子往頭頂挽一個髻兒，就撿兩塊半截磚，五指發力一捏，「碰」的一聲，兩手的磚頭立時粉碎。眾人聲叫「！」
那漢子發科：「老兒初登貴，人生疏，全仗各位老照應，在雖有幾手三腳貓功夫，並不敢在真人面前誇海口，有個前失後閃，還望官海涵！」說罷指著站在一邊的女孩說：「這是女史鑒梅，今年一十七歲，尚未聘有人。不是老兒海口欺人，現讓坐在這幾墩麻餅，有哪位將拉來，便奉送君子箕帚，決無反悔！」
明珠不覺呆了。他似乎在什麼方見過這位女子，卻再不來，回頭招呼伍次友說：「哥，這倒有趣，我們不妨。」
伍次友那女子，嬌艷中帶著幾分潑辣剛強，雖無十分容顏，卻楚楚動人。見手握髮辮站在一邊抿嘴含笑，並不羞澀。聽老父說完，便在場中走了一個招式，細步纖腰風擺楊柳，進退裕似舟行水，內行人一便知，端的輕功非凡。扎了一個門戶，便分腿蹲坐在一疊有七八個麻餅墩。
這時熱鬧的人越來越了。人們你推我搡，就是沒人敢頭一試。半晌，忽的一個精壯漢子跳進圈子，紅著臉說：「俺來試試！」一邊說，一邊搶前挽姑娘臂膀，運力就拉，不料女的將臂一甩，那漢子立腳不住，竟一筋頭栽五六尺外。他爬了來，拍拍身的土說：「這不算，的是巧勁！」老者笑：「不妨再試。」
那漢子便又走前拉這姑娘，誰知憑怎樣使勁，那女的雖是來回轉動，身子卻像粘在麻餅。漢子掙滿臉通紅，女子卻在頑皮笑。他正待鬆手認輸，老者卻說：「足有朋友，不妨幾個人合力來拉。」漢子見此說，將手向人群一招呼：「五哥四哥、侄子，你們來幫我一！」
話音剛落，人群中幾個人應聲。有兩個人約有三十歲，那年輕的有二十五六，個個膀寬腰圓、虎氣生生，一齊走前。伍次友明珠不禁暗替那姑娘捏了一汗。
那姑娘從懷中扯兩根彩繩，一手拿一根，露四根頭來給四個人，這等於是兩個人合拉一隻手。正待拉，那年輕人說：「這不，手一鬆我們跌個鼻青眼腫。」老者哈哈一笑說：「鬆手為輸！」
一場角力又開始了，四個壯漢各拽一個繩頭，使足了勁朝一個方向拉，那勢頭真有千斤力。但那女子坐在麻餅紋絲不動，任憑四個人左拽右拽，全不在意。時間久了，幾塊麻餅吃力不住，聽咯崩崩一陣響，被壓裂幾塊。圍觀的人足有千，此精采表演，發雷鳴般的叫「」聲。
伍次友忘了書生的矜持，跟隨眾人聲喝采：「快哉！」五個人僵持了一會兒，那姑娘將絲條慢慢向懷裏一收，又猛一抖，四個人持不住，一齊鬆手，跌人仰馬翻。
眾人又是一陣轟叫，老者便翻過銅鑼收錢。正在這時，圈外忽亂，幾個彪形漢一邊推人，一邊鞭桿捅著熱鬧的人，「閃開閃開！穆瑪人來了！」聽「穆瑪」三個字，明珠不覺頭突突亂跳，悄悄手捅捅伍次友說：「兄長，這裏不，咱們走吧。」伍次友正在興頭，哪裏肯走，搖頭：「不妨再一陣子再走。」明珠又站。說話間，人們已閃一條通，那穆瑪滾鞍馬，將馬鞭子隨手扔給從人，捋了捋袖子走前問：「老頭子，這是你的女兒？」
老者一見是位貴官，忙揖：「回老爺話，這是人義女史鑒梅。」
「啊！」穆瑪嘿嘿一聲冷笑，說：「聽說四個壯漢子拉不，功夫算了！」老者忙說：「承爺誇獎，不過練了幾內功，其實叫行見笑。」穆瑪橫著眼鑒梅端詳了一陣，回頭對從人說：「這娘子長滿俏嘛！我倒領教一的內功！」說著前便扯。
二人剛一搭手，見鑒梅忽將手一縮，甩一條絲絛。穆瑪邪笑一聲仍手拉，鑒梅讓無讓，一翻身滾一旁，一個鯉魚打挺立身來：「別耍歪門邪，拿真功夫來！」眾人聽了立時嘩。老者向前跨了一步，給穆瑪請了個安，說：「爺的手段高強，我們服了，求老爺貴手高抬！」
「高抬貴手？」穆瑪哈哈笑，將手一擺，說：「方才你說的話不算數啦？是我將拉來的，就是我的！怎麼，我就配不？」老者一手輕扶鑒梅，另一手拽住穆瑪的衣袖說：「老爺，你硬功拉，人沒話說，您毒指環暗器，這……」一語未終，穆瑪不耐煩將手一擺說：「沒功夫聽你老雜毛囉嗦，走！」兩名親兵狂撲過，架住了史鑒梅。
「且慢！」伍次友在旁實在不過，一步跨人群，雙手一拱，朗聲說：「穆瑪人！在並不懂武功，但這女子是行身的，你並未將拉！這且不說，便是迎親嫁女，擇個良辰吉日，你這般行徑，與搶親何異？」穆瑪將伍次友一打量，呵呵笑：「你一個臭舉子，抵不了我一個三等奴才，這兒有你說的話？」
伍次友見他此無禮，火氣來，他什麼不怕了。明珠在身後拉他，他倒掙開進前一步說：「堂堂皇城，子腳，正是講理的方。樵父販夫，皆聲言，憑什麼我就說不？我偏管！」
話未說完，覺肩頭猛的一疼，早著了穆瑪一鞭：「你他媽的活膩了！這臭賣藝的是你姐姐，還是你妹子，你這麼護著？」伍次友忍著痛怒聲回答：「路見不平，人人皆相助，未必非是我姐妹不！」明珠這時已楞怔過來，急忙前拉他過來：「兄長，你少說一句罷！」
正在這時，忽見一個少年從人叢中閃了來，走鑒梅跟前拉手來了，回身向穆瑪一揖說：「穆瑪人，你暗器傷人，算光明正麼？」
穆瑪見來人腰懸寶刀，頭頂簪纓，知來者不善，卻又不服軟，將臉一揚問：「你是做什麼的？你管著爺們的嗎？」明珠卻一眼，來人正是表弟魏東亭。此時人，又逢著這，不便前廝見，便推了推伍次友說：「這是我的表弟，叫魏東亭。」伍次友讚賞點了點頭。
魏東亭雙手一插，揚臉來答：「巧很了！在姓管名寬，對這等便是管吶！」穆瑪將口一拍，說：「我乃堂堂靖西將軍，你是什麼功名？」魏東亭微微一笑，說：「莫說靖西將軍，便是西楚霸王，這裏講理！」
那穆瑪原是當朝太師鰲拜的嫡親兄弟，平日驕橫不法，欺侮人欺侮慣了。這次進京述職，原是鰲拜書信召來，說委他一個差。但他素來怕哥哥，見鑒梅靈秀俊雅，有意順手搶來獻給哥哥討個兒，不又遇伍次友、魏東亭兩根刺頭兒，頭怒火不由呼呼直冒。但轉念一：「京師重，不宜風高舉火。在這人繁雜處，說不定會碰哪個網，不一走了。」思量了一陣，他冷笑一聲說：「老爺身有，不你子窮蘑菇，走！」
「走當，不過須人留！」魏東亭揚眉喝。那穆瑪笑笑，翻身馬，說聲「走，」兩名親兵架鑒梅就跑。魏東亭冷笑一聲，便「噌」拔刀來，前一躍，一隻手將一個架鑒梅的親兵肩頭一扳，順勢一腳又踢倒了另一個親兵，聽一聲「媽呀，」兩個人眨眼功夫被撂倒在。史鑒梅甩開身來，笑嘻嘻飛足一踢，前面一個親兵跌了個嘴啃泥。熱鬧的人早就退遠處。
穆瑪勃怒，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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