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奪宮 7 三臣聯折遭殺戮.鰲拜逞蠻鬧金殿

二日早朝,康熙一乾清門便覺氣氛不對,議政王杰書一臉惶惶色,領著遏必隆,蘇克薩哈一溜跪候在丹墀,卻不見鰲拜。門前警戒的衛士足足增加了一倍,一個個面帶肅殺氣。其時日升初竿,微風拂袂,顯十分靜寂。

臣們請過聖安,遏必隆便結結巴巴開了口:「聖,蘇納海、朱昌祚,王登聯三臣奏折不知經聖覽?」康熙:「昨夜已披閱過,朕留中了。」

「留中」就是扣不發,不直接表示態度的意思。夜間蘇麻喇姑為康熙讀這奏章時,他對所奏的禁止圈占民田一,是很讚賞的。不過白了蘇克薩哈那件,他了一個眼:這王登聯是蘇克薩哈的門生,會不會串通一氣來弄玄虛?所他雖朱筆劃了許圈圈,但當蘇麻喇姑主張「明發」時,他倒說:「留再說,不必著急。」

現在見諸輔政臣十分重這個問題,康熙感有點詫異,遂問:「朕即位來曾迭次令停禁圈,雖並未完全禁住,不曾此嚴重罷?」

遏必隆顯完全沒康熙會這樣回答,微微一怔,口齒流利說:「萬歲聖鑒極明,奴才為蘇納海等三人危言聳聽,蓄意亂政,罪無逭!」

這順竿子爬未免太離奇了,這怎麼算是「蓄意亂政」呢?康熙中疑竇頓,見蘇克薩哈默默不語,便問:「蘇克薩哈,你為呢?」蘇克薩哈昨日碰了康熙的釘子,知他的「真正態度」,本不說話,現在問頭,叩頭:「王登聯乃臣門生……」剛說了半句,忽聽殿外一陣嘈雜聲,中間還夾著濁重的腳步聲,一聽就知是鰲拜來了。

來的正是鰲拜,他今的裝束顯特別精神,九蟒五爪的簇新袍褂,外套仙鶴補服,一雙馬蹄袖高翻著,露雪白的裏子,珊瑚頂拖著翠森森的雙眼孔雀花翎,一搖一擺旁若無人走來。正進殿,他卻見兵部侍郎泰必圖恭肅鵠立在門外,手中持著一卷紅泥火漆封頂的文卷,不問,這是剛的六百緊急軍報,便站住了腳問:「你在這裏有何奏?」

泰必圖滿臉堆笑,輕手輕腳前扎了一個千,低聲:「卑職請中堂人金安!」

「!」鰲拜右手平伸,聲音滿殿人聽:「你手裏拿的什麼?」泰必圖將懷中文書稍向抬抬答:「吳三桂王爺的奏章。」

鰲拜正再說,卻聽殿內康熙聲問:「是何人在殿外喧嘩?」

鰲拜雙手一甩馬蹄袖,一邊踏進殿來一邊說:「臣鰲拜奏請聖安!」一個千兒打,不等康熙發話,逕身,「臣已年邁,容臣平身侍候!」

康熙笑了笑說:「……蘇克薩哈、遏必隆、杰書,你們來吧。」說著便轉面問鰲拜:「蘇納海、朱昌祚、王登聯三人的奏議,必你已讀過的了?」

鰲拜將頭微微一抬,不卑不亢舉手一揖答:「臣已讀過。蘇納海、朱昌祚、王登聯身為國封疆吏,不遵聖訓,欺君罔,已無人臣禮,按律宜處斬刑!不知聖為何將此逆不奏折留中不發?」

話說又響亮又利落,中氣極足,滿殿人無不面面相覷。康熙不禁臉變色,倒抽一口冷氣,忖:「這鰲拜素日雖無禮,尚不致像今日這等放肆,定是著索尼病危,越發有恃無恐了。」裏便有幾分不悅。左右侍衛,除了訥謨穆瑪有點面熟外,別的不認識,魏子不在跟前,殿外閻羅殿一般的擺佈,不禁打了一個寒噤。

康熙強按捺頭的驚慌,定了定神又說:「滿漢各旗人等,已睦相處二十餘年,並無隔閡。今無端讓他們背井離鄉,怕算不什麼善政罷?蘇納海三人所言雖有不實詞,朕觀其本意,倒是一片赤誠。」

鰲拜見康熙侃侃言頗章理,中驚疑,低頭又說:「滿漢雜處,皆被漢人同化,失我列祖列宗古樸制!」

康熙還未答言,沉默在一旁的蘇克薩哈忍不住冷笑一聲開了口:「請問鰲拜公,難漢人不是我朝子民?你眼中既有祖宗法制,為何縱容人搶劫漢女為婢,還挑熱河旗民械鬥?」他話音一落,康熙隨即厲聲問:「這像話嗎?」

君臣相對奏議,了這個份兒,鰲拜本應立即叩頭請罪。但他在朝前,已先探知索尼處於彌留狀態,危在旦夕,所他毫無懼色,驕傲將頭一揚應口對答:「是不像話。蘇納海三臣妄言欺君,罪在不赦!倘若早早各旗分治,分守疆界,何容像蘇克薩哈這等人製造謠言加害於臣!」

議來議,一件變了兩件。康熙深恐再爭生更枝節,便說:「今且議蘇納海三人奏議,餘朕查明處置。」鰲拜此時卻因蘇克薩哈告狀,被激怒火千丈,他顧不君臣禮,竟在殿堂揎臂揚眉高聲疾呼:「欺君罪,本應凌遲處死。今按斬首棄市,已是從輕發落,皇此猶疑不決,何儆戒後人?」

康熙鐵青了臉,端坐在椅沉默不語。蘇克薩哈鰲拜互相掃視一眼,目光刀似劍,立刻迸火花!僵持片刻,康熙見議政王杰書始終未發一言,遂問:「杰書,你說這該怎麼處置?還有遏必隆,你呢?」

杰書膽怯了一臉凶相的鰲拜,裝低頭思忖,仍是垂首不語。康熙目光又掃向遏必隆。遏必隆擠了擠眼,跪奏:「奴才為照鰲中堂所議辦。」說完微微嘆了口氣,杰書接著話就說:「臣意是此。」

鰲拜格格笑了兩聲,踱至蘇克薩哈跟前,拍了拍他的肩頭,說:「蘇克薩哈老弟,莫非疼你的門生王登聯?」聽這話,蘇克薩哈打了個冷顫,抬頭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康熙,良久他才長嘆一聲:「唉……」

這算表示了態度,鰲拜中十分滿意,轉身對康熙一揖,說:「皇,既臣等所見相同,就請皇旨吧!」

康熙繃緊嘴,倔強昂著頭,仍舊沉默著,兩隻緊握椅子的手微微顫動。鰲拜見康熙不答言,微微一笑說:「哦,我倒糊塗了,必是皇年幼學淺,不親草詔。既此,臣斗膽代勞了。」說畢,竟闊步走近御几,提御筆,蘸了朱砂,沙沙一陣疾書,一篇詔書即算草。他朗聲宣:「聖旨:蘇納海、朱昌祚、王登聯不尊命,著即處斬,欽此!」雙手「啪」將紙一合,朝殿外叫:「泰必圖,泰必圖侍郎!」泰必圖應聲進入殿。鰲拜將詔書塞給泰必圖說:「拿付與刑部,照旨辦理就是。」說完轉過身對康熙笑:「恕老臣無禮!此亦不已為。不過皇不必總是貪玩,還該讀點書,臣已為皇物色了一位師傅,他叫濟世。明日就叫他書房。」

「又是濟世!真濟世才!」康熙不等他說完,霍站了來,向站班的臣們氣狠狠掃了一眼,冷笑一聲說:「朕已了漢獻帝,還什麼師傅!」說完便拂袖。張萬強等幾個太監匆匆離開了乾清宮。

杰書、遏必隆、蘇克薩哈幾個人像做了一場惡夢,被鰲拜狂妄的舉動驚瞠目結舌。那鰲拜卻似沒人一般,將兩手的骨節捏一聲接一聲價響。

※※※

因為聖旨並未寫明「革職」,三名犯官——蘇納海、朱昌祚、王登聯還帶著二品頂戴、穿著九蟒五爪的袍子、罩著錦雞補服,來刑場。從宋末殺文祥來,像這樣子誅殺臣的,還是頭一遭。老百姓們哪裏知這是鰲拜激動餘的疏忽。是他們這個樣子遭斬的是忠臣,裏有一種說不的難受。

官廳的酒宴已快結束了。蘇納海笑著對朱昌祚說:「雲門兄,寫折子的時候沒這一份兒吧?這會子不著這麼垂頭喪氣。」旁坐的王登聯忽身,「啪」的一聲將酒杯摔粉碎,仰哈哈笑:「吾亦不化血,吾亦不為齒,願有閻羅殿,冊我為厲鬼,為社稷驅邪惡,吾為主前鋒……哈哈……」他轉身對蘇納海:「納海、雲門二兄,咱們路吧!」

三人站身來,卻見蘇克薩哈帶著眾人擠了進來,逕直走官廳。蘇納海一見是他,趨前一步拱手說:「中堂,虧你這個時候還來瞧我們!」王登聯因是蘇克薩哈門生,見他此,豪情頓減,灑淚:「門生死不足惜……七旬老母,拜託恩師了……」說著倒身拜,被蘇克薩哈一挽住。他滿肚子是話,卻囁嚅著說不來,含淚點頭。朱昌祚走前來含淚問:「中堂人,你難不知我們是冤……」才說這裏,蘇納海喝:「生死,命耳!雲門兄何此態!」

蘇克薩哈面色蒼白,長吁一口,強笑:「兄弟無,回乏力,致使三位仁兄遭此沉冤,惶愧極!」他顫抖著手斟了三杯酒,一一雙手奉與他們:「清酒一杯,聊餞行,夜長路遠,擋風寒……」說此,蘇克薩哈兩行眼淚止不住撲簌簌滾了來。

一個校尉走了進來,分別給三位犯官蘇克薩哈請了安,說:「列位爺,監斬官人有情稟:時辰將,三位爺長話短說,升了。官辦這個差是身不由己,耽擱久了,吃罪不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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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興沖沖康熙讀策論.昏沉沉索尼獻遺折目录+书签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