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子懷著鬼胎跟著張萬強見蘇麻喇姑。方才人後，他檢點了一茶具器皿，見那隻鈞窯蓋碗還在茶具櫃裡，不知怎的別的茶具疊在了一。這足見蘇麻喇姑是見蓋碗了。他摸著這件東西，猜不透為何不當面揭穿。蘇麻喇姑是皇太跟前說一不二的紅人，幹嘛護著我呢？
他仔細回顧了當時的情形，斷定蘇麻喇姑與訥謨有宿隙。搜查前已發了阿三，搜了後，若再嚷了來，那豈不是己掃己的臉？此，他偷偷透了一口氣，瞧張萬強時卻是木著臉毫無表情。
蘇麻喇姑在養殿東閣廂屋裡等著。那毛子頭一回進這裡，眼中覺處是金燦燦、亮晃晃的，幾支又高又粗的蠟燭在罩子裡冒著老高的火焰，正中間蘇麻喇姑坐著吃茶。毛子忙打了個千兒說：「的有罪，姐姐福量，請寬恕這一回罷！」說完不身，另一條腿跟著跪了來。
「饒你容易。」蘇麻喇姑似乎不甚理會，邊喝茶邊緩緩問：「你實說，你偷那隻碗，做什麼？」
「我……」他囁嚅著，忽笑：「我瞧著那碗實在，拿了來瞧瞧，再偷偷兒送回，不竟拿來當賊辦，虧了姐姐庇護，不就了的了！」
蘇麻喇姑沒這鬼頭連己拉扯進，覺又氣又笑，冷笑一聲，「你聰明過頭兒了，打量我兒，整治不了你這毛子？」
毛子眼珠兒骨碌碌轉了一圈，苦著臉笑：「我就有斗的膽不敢欺您頭！實在是瞧瞧就送回的。他們強口便說偷，我怎麼認賊名呢……」
「張萬強！」蘇麻喇姑不等他說完便喚：「帶他敬房找老趙，我懶聽他這鬼話連篇！」
「哎，別別……的實說……」毛子這才慌了，忙叩頭搗蒜，「是的貧極無奈，拿了這碗變幾個錢還債……」他抬頭見蘇麻喇姑臉色，似乎並不相信，忙接著，「……的媽是個瞎眼婆子，有一沒一的，連吃藥的錢沒有。哥娶個嫂子腸忒狠，一點不顧。人窮志短，馬瘦毛長，不已做了這種來。」說著說著便觸動了隱痛，眼圈兒不覺紅了，扯著袖子就抹眼淚，「蘇姐姐不肯饒我，我認了，誰叫咱命賤來著，憐了我媽了……」說這裡，他哽住了，沒有再講。
「這算一回子，講了不就完了！」蘇麻喇姑是個信佛善的人，聽他說淒惶，不覺動容。了，又換了個笑臉，「你有難處，找魏子嘛，他不肯助你？」
「魏人沒少幫我，」毛子哭喪著臉，「是開口次數了，我己不意思哩。」
「拿！」蘇麻喇姑順手從桌屜子裡撿一錠銀子丟給毛子，「這個拿，難為你還是個孝子，我竟不知！賞這銀子給你媽治病，再買點吃的的，不比做賊強？——聽說你是個賭錢的材料，不再拿它賭輸了！」
毛子萬沒會是這樣一個結果，不禁怔住，捧著銀子是發呆，半晌磕了個頭，泣聲兒說：「的賭錢是實，是於無奈，就那麼二吊半月例錢，夠做什麼？不過仗著點聰明，贏人幾個貼補，是，一個馬失前蹄連本兒搭進了。阿姐既這麼疼我，有個良在頭，我還敢再犯麼？」
「難怪你，」蘇麻喇姑憫人及己，嘆，「本來做人不易嘛。我不漲你的月例，你有難處管我這裡來取，我全你這份孝。」毛子因禍福，喜望外，便叩頭：「你這麼著待我，圖我個什麼呢？從今往後，我喚您姨罷！」
蘇麻喇姑倒無話答，笑了笑算是應承。張萬強見這猴崽子此會爬竿兒，不禁笑：「你福氣，不是我引你來，你著這個彩頭！拿什麼謝我呢？」毛子破涕為笑，忙叩個頭：「您不稀罕錢，我給您磕個頭謝您！」說蘇麻喇姑張萬強不禁又笑了。
毛子辭了來，走至養殿院口垂花門處，見康熙一身便服迎頭進來，忙閃在旁垂手低頭立。那康熙卻不認識他，一擺手便進了東閣廂房來尋蘇麻喇姑。毛子這才一溜煙回茶房庫處置那隻蓋碗。蘇麻喇姑早已離座兒躬身接駕。
康熙一腳踏進門便笑：「今個兒偏了你，竟誤了一次群英會！又不聽魏子唱歌兒！」
蘇麻喇姑陪笑：「我是哪路神仙，跟主子台盤兒？唱的什麼歌兒？」
「朕背給你聽！」康熙意洋洋將方才魏東亭唱的歌背了一遍。
蘇麻喇姑沉吟：「不知那姓孫的怎麼樣？」
「表了忠，」康熙興奮說，「朕沒有他們這樣齊。是此時朕不與他們面議，還是由著索額圖他們做文章罷。告訴你，還有一個叫劉華的今夜了，是鰲府的戈什哈，還是筆帖式的，朕不甚了了，魏子在頭辦差還算賣力的。」
蘇麻喇姑聽了無話，半晌「嗤」一笑：「萬歲爺今夜吟詩，不知宮裏頭還了新聞兒呢！我偏了萬歲爺了！」
康熙笑問：「什麼新聞兒，這麼高興？」
「茶房的太監毛子——就是方才萬歲爺進來撞見的那個人——訥謨侍衛給整很狼狽。」蘇麻喇姑一邊笑，一邊比劃著，御茶庫的故兒告訴了康熙。康熙笑跌腳：「受鰲拜害的人該關照些。你倒，替人瞞了贓，又當了姨！」二人說笑了一會兒，蘇麻喇姑就服侍康熙安歇了。
※※※
劉金標奉了班布爾善的命，在嘉興樓一帶盯明珠的梢，已有一個月了。綁架何桂柱那次，他在葦子胡同與魏東亭相遇，眼珠子被強驢子摳了一隻。此後，他不主命，每日帶了從人在街溜達，指望著尋何桂柱或明珠，不論抓哪個，先口氣再說。無奈這兩個人鬼魂一般再不見蹤影。魏東亭倒是常見，但他是子近臣，進宮是三等蝦，宮是輿馬高坐，劉金標眼睜睜瞧著卻不無端尋釁。忖武功遜他一籌，真動手來，必定吃虧。這個乖是賣不的。
算巧，前兒在內務府老吃酒，聽說嘉興樓雖從不接客，那兒的翠姑近來一個白臉兒相了，還說有人曾在宮中皇跟前見過這個白臉兒，他便了。班布爾善曾囑咐他，不管是伍次友，還是明珠、穆子煦等他們幾個，悄悄兒抓來一個，就算立功，因此便親至嘉興樓附近守望，不料一個月過，竟連影兒沒見著。
申牌將過，眼見金鳥西墜，火燒雲已染半通紅，不見一條魚兒進網，他甚是懊喪，暗罵：「老黃的話不知是真，還是喝了酒胡唚，害老爺守株待兔！」正渾身不在，忽覺眼睛一亮，那明珠一搖三晃果真來了。他怕是眼花，擦了一再細，來人穿著玄色湖綢長袍，白淨面皮，一條油亮漆黑的長辮直拖腦後。「男俏，一身皂」，一點不假，真個飄逸倜儻——正是明珠再不會錯！劉金標暗一聲「」！盯著明珠進門登樓，方才擺手叫從人回搬人來。
卻說明珠方樓，在格子窗外，便聽屋裏有人說話。仔細聽時，卻像太醫院供奉胡宮山的聲音。
「翠姑，你曉嗎？顧華峰、尤悔庵、陳其年他們幾個不耐山林寂寞，入京遊歷來了！」
「一通朝旨降九，夷齊同首陽山！」屋子裏靜了半晌，才聽翠姑冷笑：「你山，就是了，何必拉扯別人？」
「瞎！一說話你就擰勁兒，我並沒說我山，我倒是山了！」
明珠聽至此不禁一呆。他不知這些沒頭沒腦的話是個什麼意思，又感十分重。聽翠姑與胡某人親近這步兒，又有些吃醋。旋又嘲：「我這是怎麼了，我雖替置了產業，並沒有就買的人，姓胡的來！」再凝神聽時，翠姑說：
「山，山幹麼？」
「眼見情不辦了，還山做我的士，你做個姑麼？」
「你臭的！」翠姑啐，「你打量我那麼容易就做姑了？」
明珠聽這裏，不及細思，捂嘴一笑高聲說：「啊？一個做士，一個又不肯做姑，真難煞人了！」
胡宮山翠姑不防有人偷聽，嚇了一跳，忙開門來時，見是明珠，不知他何時來，聽了少。明珠卻是毫不介意，嘻嘻笑：「又是夷齊首陽，又是山做士。——又沒人迫逼二位，何至於就落荒逃呢？」說著進了屋裏，一屁股坐，扇子打著手背打量二人。
翠姑斟一杯茶奉，笑：「明爺稀客，有些日子沒來了。」胡宮山笑：「我們兄妹做了士姑，灑掃庭除，足有朝做了高官，觀尋半日閒麼！」說畢，三人相視笑。
又說了一會兒話，胡宮山便身告辭。翠姑知他不便，不相留，送門便立即踅身回來，笑謂明珠：「你今兒怎麼閒兒來我這兒逛逛？」
明珠卻不答，蹙著眉頭問：「你既與這位胡兄相，怎麼就不肯從良呢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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