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奪宮 27 往事今事難解難分.舊情新情齊集心頭

翠姑在床翻來覆,一直四更沒合眼。

的父親吳庭訓,原是前明崇禎三年的進士,主考官便是學士洪承疇。洪承疇為人氣度雍容,頗受當時一般士子推崇。吳庭訓依附門牆,是一件很體面的,常常引為榮。洪承疇對這位高足弟子是另眼相。闖王高迎祥後,洪承疇領兵部尚書兼督豫湖川陝軍務。吳庭訓隨入幕府,參贊軍機務。師生二人在憂患中,結了更深厚的友誼,常在空餘時間,並轡走馬、揚鞭賦詩。這在軍中被人欽羨不已。

高迎祥被擊潰,李率殘部奔向商洛區。眼見中原的戰逐漸平息,不料此時京又傳來詔旨,命洪承疇星夜入衛,吳庭訓又跟著老師與清兵會戰於松山。

不久,便從前方傳來了戰敗的消息;洪承疇失蹤,總兵余國柱身中數箭陣亡。曹變蛟、王廷臣、丘民仰被俘後,英勇不屈,罵賊死。

消息在北京黎民百姓中一傳開,舉城一片驚慌。翠姑的母親抱著剛滿周歲的女兒,急簡直發瘋,幾乎是逢人便問:「洪經略是死是活?」深信,丈夫的命運洪承疇連在一。洪承疇死了,丈夫必定不會活著,所打聽洪承疇的音訊,約就知了丈夫的落。

但這樣的誰說清楚呢?不久,朝廷送來了旌表敕令三百兩恤銀,說丈夫已與洪經略一併死於王。這女人抱著女兒城東北的荒郊裏,焚化了紙人、紙馬、紙房子,還在左莊旁一片松樹林裏痛哭一場,又焚化了不少色極的金箔紙錢——連洪承疇的共是兩份。同傳統所稱讚的淑賢婦女一樣,痛定後,反覺寬慰了許,因為丈夫跟著洪經略盡忠盡節為國捐軀,死很值!

崇禎皇帝原藉洪承疇的死做喪,此來激勵各路勤王將士的鬥志忠君愛國,特命高築祭壇,籌建洪承疇祠堂於北京城外,並親筆撰寫了祭文,廣為張貼。翠姑的母親在欣慰中又加了感恩——洪經略既了神,那丈夫必定會跟著他一來受萬民蒸騰的煙火。甚至有些驕傲:誰不知,我老爺是洪經略的至友?抱著女兒笑:「孩兒,你爹是為國盡忠,妳是他的骨血,再難,我你拉扯人!」笑著,說著,豆的淚珠從面頰無聲淌落來。

但實是這樣的嚴酷,該為國捐軀的洪承疇卻仍厚著臉活在人間!朝廷雖未明詔告示,但眼見黃土築的祭壇被校尉們扒掉,砌的祠堂基被挖了,張貼的御製祭文在一夜間消失乾乾淨淨,對此就是木瓜做的腦袋是怎麼一回了。

在一個風雪夜,吳庭訓回來了。他身滿是冰雪渣子,臉汙垢亂蓬蓬的鬍子讓人幾乎辨識不模樣。翠姑媽嚇竟將懷中的女兒失落在。

吳庭訓苦笑著堂為他設的靈牌,頹坐悶聲不響。翠姑媽呆呆望著他,突爆發一陣撕裂人的號哭:「朝廷旌表了你……你怎麼活著回來了……啊?……你倒是說話呀!」

吳庭訓不答,呆著臉由著夫人哭鬧。他怕的沉默鎮靜很快使妻子停止了哭泣,倒有些驚愕不知所措了。吳庭訓撫著的肩頭平靜說:「你不這樣——洪經略不死,我怎麼死呢?一個人不受人終生欺騙,我總對他!」

明的不穩了,吳庭訓清楚了這一點。李商洛兵,陷洛陽、攻開封,揮軍北。在松山手的滿洲綠營兵則雲集山海關、古北口、喜峰口一帶雄視中原。亡國在旦夕間,吳庭訓帶著妻女遷京城,由山東濟南、泰安過蕪湖,在南京隱居來。在他並不很窮,靠過宦囊所積,仍過著富足的生活。他白悠游於石頭城、清涼山,晚便教咿呀學語的女兒讀書念詩,不結朋友,不拜訪故舊。那五首詩便是寫在靈谷寺破壁的,不知被哪個文人抄了題在北京的風氏園中——明珠翠姑哪裏知這其中的曲折?

翠姑翻了個身,從枕取一柄雪亮的壓紙刀——這是父親在順治十年的一個黑夜給的。那年已十二歲了,一切像昨的那樣真切。父親顫抖著雙手這壓紙刀給愛的女兒,噙著淚說:「孩兒,爹爹十一年前蒙受奇恥辱,士殺,不辱,此仇不不報!明仇人南京來,我見他!爹沒有別的東西給你,這個給你做個紀念吧!」

翠姑媽早已哭氣斷聲咽:「他現在是滿韃子的人,氣焰比先時還凶。今定,你不願替他們力,我就隨你隱居山林一輩子,算對前頭主子了,你何必……」

「該說的我說了,」吳庭訓淡一笑,「你先前盼我死,你臉光彩;今你又盼我活,你又過太平日子,你真是甘蔗兩頭甜!」言猶未畢,翠姑媽早放聲哭,翠姑「哇」哭著跑抱住了爹爹的脖子:「爹啊!媽才生弟弟,你不,我不你!」

吳庭訓眼淚潸長流,嘆息一聲:「既這樣扯不斷,我……就忍了這口氣吧!」他搖搖頭又,「洪承疇明日宴賓客,祭奠南征陣亡清兵將士,我原前往湊個熱鬧……唉!」

情本來就這樣算了,不料又了一件,吳庭訓倒不不見見洪承疇了。就在三的早晨,吳庭訓方過早點,門的人進來回:「金老爺的公子金亮采來拜。」

「那個金老爺?」吳庭訓在南京一向深居簡,很少與外人往,忽聽有人來訪,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。

「金正希老爺!」

「哦?快請進來!」吳庭訓一子了來。

金正希是他換帖兄長,曾同在洪承疇的幕共,脾氣一向很倔。松山一戰,吳庭訓從死人堆裏爬來乞討回京,曾聽說金正希戰死了,現在又聽說他的兒子來,真是又驚又喜,便一邊吩咐著叫夫人,一邊己搶門來。方書房,早見一個二十歲的少年踉蹌入,納頭便拜,失聲痛哭:「吳叔叔……」

見侄兒哭的淒楚,吳庭訓忙伸手挽:「賢侄,不這樣,快來吧!」

「叔叔不救父,侄兒便不來!」

「你父親!」吳庭訓吃一驚,「他還活著!現在何處?」

「現在原來的理寺監著,明日就……」

「怎麼?」

「洪承疇明日在南郊校場奠祭陣亡清兵,殺父來祭旗!」

聽這一消息,平空打一個焦雷,吳庭訓渾身汗毛乍,面色白像紙,顫聲問:「洪亨九?他是你父親的兄,他怎麼此毒手?」

原來金正希是在松山役中逃了來。因他是武秩,朝廷處置敗逃將士號令極嚴,未敢回京,改名換姓逃至南金陵,在親戚藏了來。南京城破,被在松山投清的副將夏德擄住,投進了監獄。

這次洪承疇清「招撫南方總督軍務學士」的身分坐鎮金陵,聽說金正希被押於此,便著夏德前說項,頗有結納意。不料金正希一聽「洪承疇」三字,便捂耳朵、閉眼說:「德君,你過愛說誆話,十年了還沒長進一點?亨九像你一般無恥,認賊父?」

夏德哭笑不,與人歸的理一板一眼講給金正希聽。

無奈金正希是搖頭,「你便說死人活了我不信!洪亨九是萬曆四十四年的進士,做了十幾年官,才不過做陝西布政使參政。崇禎爺即位,不數年便建牙開府,又被擢升為兵部尚書、太子太保、薊遼總督,位極人臣!明來哪有受恩亨九深的——哪有受恩此深會叛君的?你說的這個洪承疇,別是他人冒充的吧?」

聽說夏德將金正希這番話向洪承疇轉述時,洪承疇像被蠍子螫了一,眉頭猛一蹙,旋即笑:「此老火未除,吾不見!」不久便有消息,殺金正希祭奠清兵亡靈。

聽了金公子的話,吳庭訓又愧又恨。與金正希相比,他覺己不配做他的兄弟。己從受教來,便懂主憂臣辱,主辱臣死。現在主子縊死煤山年,己一向忠貞許,卻仍駐顏人間!再己當年敬佩、愛戴、師長的洪亨九,竟有這樣一副令人噁的嘴臉!他的呼吸漸漸急促來,但覺熱血在四肢形骸中衝波逆折,渾身燥熱難當。

他扶金亮采,拉著手:「賢侄,叔叔就是了!」便進了書房,夫人翠姑已經等在這裏了。

他又拿壓紙刀默默給翠姑,翠姑仰望著父親的臉。吳庭訓將臉別轉著,對妻子:「你們回河澗府老吧,依靠那二十畝薄田過日子……救不正希,你們就別等我了;若救來,還厚顏再活數年……」說完身整整衣襟,頭不回了……

這裏,翠姑已是滿面淚光。著這壓紙刀,失散十五年的弟弟母親,黑店中被殘殺了的亮采,眼睛爆火花來。旋又明珠,中又是一緊,一翻身來,換了一身男子裝束,便走了嘉興樓,獅子胡同來尋義兄胡宮山,叫胡宮山親馬救明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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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於鰲府關防嚴密,五更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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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6 受酷刑明珠洩機.斥奸賊義士成仁目录+书签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