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奪宮 36 吳六一湯餅會殺將.泰必圖東廂房受縛

連著幾場冬雪過後,接著又是連綿的春雨。屈指算來,康熙登極已是八個年頭了。萬木蕭疏的北京城隨著節令更替,又悄悄復甦了。

伍次友睡了一冬的熱炕,乍換了板床,覺冰涼,不由一句俗話:「南方人比北方人會吃,北方人比南方人會住,真是一點不假。」他本再睡幾熱炕,卻見何桂柱帶了幾個人來,七手八腳拆炕,反咽了回沒有再提,便:「你們別拆,我這涼炕。」便一張矮几放在炕,焚了兩根香,盤膝坐著,拿了一本書,隨手在邊圈點批注。忽聽有人輕聲喚:「哥功呢!」伍次友抬頭時,明珠已經進來。,這一冬,他調養很。身體雖仍孱弱,但精神已經復原。便拍著炕沿笑:「你柱兒一塊兒來的吧,請坐!」

「『紅袖添香夜讀書』,哥此刻缺婉娘在這兒侍候了。」明珠笑,袍子一撩,便坐在伍次友的側面。瞇虛著眼瞧時,見伍次友手裏拿著一本《太公陰符》,笑:「哥書越發雜了,難不準備再進場會試,帶兵打仗不?」

伍次友笑著搖頭:「我這個人信孔孟,信莊子。熱時便信孔孟,涼時便信莊子。三十四歲三進考場,終不意,反遭人害,功名二字越發淡了。今教這個學生——龍兒學什麼,我便教什麼。」

「這龍兒怪,」明珠笑:「學這麼雜做什麼?」

「我不太明白——不做官讀這些書使不,朝廷難會讓布衣公子領兵征不?所在書揀些有益的陶冶情的批點一,講書時說說罷了。」

「哥的學問那是沒說的了,」明珠裏:「做了帝師這幾年,竟連一些兒蛛絲馬跡未察覺,夠憨的了。」見明珠微笑著沉吟不語,伍次友便收了書,很認真說:「明珠兄弟,你在什麼?翠姑麼?你們的就該辦的了,不涼不熱的不。」明珠臉色一沉,搖頭:「哥,你不知,翠姑已經過世了!」

「真的!」伍次友吃一驚,身子一跳,幾乎從炕站來,「你怎麼不早告訴我一聲?」

明珠嘆:「一來,人死不復生,二來怕哥病中聽了吃驚。柱兒從這裏取了三百兩銀子賻儀,瞞著哥。——一個煙花女子,我算對了。」

「這是什麼話?」伍次友對明珠後邊那句話聽很不受,勃變色,「你不曾是個凍斃的乞丐麼?你讀了聖賢書,對人的身分怎這樣待?」

「哥教訓的是,」見伍次友動了氣,明珠忙認錯。他雖厭聽那一段乞丐史,但是在伍次友面前,不說什麼,裏暗:倘若你知己的身分,許就不發脾氣了,口裏卻:「其實我裏何嘗不難過,說來還是為我……」

聽了明珠細談翠姑的死,伍次友久久沒有說話,凝神望著眼前縷縷香煙。半晌,方深深舒了一口長氣:「倒不是為你一個人,你不必過於不安。從的詩信來,其中似有更的緣故,我不什明白。」

「緣故」是有的,明珠裏清清楚楚,是不詳加解釋,默不語。外面不知何時了風,挾著微雨,打窗櫺沙沙響。二人靜靜聽著,覺身一陣陣發寒。

忽,門「吱」一響,魏東亭一步跨了進來,一邊褪掉鹿皮靴外面套的油皮泥履,一邊笑:「兄弟兩個怎的了?泥菩薩似對坐參禪。」

「沒什麼,」伍次友勉強笑:「請來坐罷。」

魏東亭:「這裏坐就,」一欠身坐在炕沿邊,壓抑著內的激動:「告訴你們個信兒,今兒聖明諭,晉封鰲拜為太師,一等公。方才從那兒過,鰲府擺筵席,張燈結綵照白一樣……賀喜的轎子轎車擺滿街是。」

「非劉不為王,差一步兒了。」明珠說:「伍哥裏正煩,不撿著說幾件?」

伍次友淡淡說:「沒有什麼煩的。回我說鰲拜盛極難繼,這個算盤珠兒添,約就逢十歸一了。據我冷眼瞧,麼當今是絕頂聰明,麼便有極高明的人指點。」

「怎麼?這話怎麼講呢?」魏東亭瞪了眼睛盯著伍次友,明珠:「哥這話難懂。」伍次友笑:「這有什麼難懂的,鰲拜近來養病在,無尺寸功,朝廷為何加封極品?按他的本,吞掉皇,早就動手了。此等無功祿,他居受不疑,真叫當局者迷了!」

魏東亭明珠二人疑惑對望一眼。這伍次友的這些話未免太玄,太巧合了!伍次友二人的詫異,笑了笑:「二君何必認真!我不過據理斷。你們回來講朝中的局勢,就不許我議兩句?」

※※※

九門提督吳六一這幾日正緊張籌備他公子的湯餅會。吳六一婚媾甚晚,夫人慶氏頭二胎生的皆是女孩子,直四十三歲,才產這個麟兒,高興不待言。宴客三日,僅請帖就發二百份。怪的是,所請的一個外客沒有,是他的故舊,或新任將佐。但他一向行乖張,人們就見邪不邪了。

午未牌時分,客人陸續來拜賀,東西廊五光十色擺滿各的禮盒子。吳六一概納不辭,人等無不詫異:老爺平素廉潔許,平生除查伊璜外,並不受任何禮,今兒怎的一反常態?

客人們有不少是他昔日的部,現在在京華各衙,有的在禁軍當差,有的品秩早就超過他了,但仍對他十分禮敬。他們來了,寒暄幾句,是將禮單一呈,便說「有務在身,晚間不與席,務請海涵」類的話告辭。吳六一知他們還鰲拜府應酬,是不揭破,笑容滿面與他們應付,後一一送走。臨入夜時分,除了魏東亭算是外來客人,其餘的全是屬的一群副將、參將、游擊、千總,這些人因為未獲鈞令不敢擅離。

「諸位!」吳六一見已安席坐,便從主席站立來舉一觥酒,操一口不南不北的口音,抑揚頓挫說:「今日為兒做湯餅會,承蒙各位賞臉!我瞧著是十幾年來跟著我一滾爬來的兄弟,真是不勝歡欣!」

坐在一桌的劉參將身將手一拱:「軍門!今日的湯餅會承蒙魏人光臨。這是魏人瞧咱們提台,沒攀高枝兒。來來來,兄弟先敬你一杯!」說完斟滿了一杯酒雙手遞了過來。滿庭將佐齊聲敦促:「魏人乃子近臣,難光臨,就請魏人先為少公子納福!」

「!」魏東亭見吳六一手將軍個個英姿豪爽,甚對己脾胃,舉杯一吸乾,亮了杯底:「兄弟勉占先杯,各位請!」

於是觥籌錯,吆五喝六。一廳中惟首鐵丐左一杯右一杯,神氣若吃酒。何志銘陪著魏東亭坐在席側,不住勸酒夾菜。

酒至半酣,吳六一臉微帶酡顏,說聲「方便」,便辭了眾人。除魏東亭外,誰不曾留意他的這一舉動。何先生見魏東亭發怔,一邊身斟酒,一邊低聲耳語:「魏人,我們軍門先發動了,遲了怕來不及。」魏東亭的猛往一沉,酒湧了來,頭突突亂跳,強鎮靜,點頭笑:「果是名不虛傳,『鐵』很!」

說話間,吳六一已經返回客廳,見他頭戴紅頂簪纓,身穿江牙海水袍子,腰間繫一柄長劍,腳蹬一雙簇新的黑緞官靴,一搖三擺走進來。最顯眼的是罩在補服外頭的黃馬褂,在燈光照金黃耀眼,吃酒的眾將預感什麼,停住了杯,呆楞著他們的主將,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。

廳四五十個將佐呆若木雞,著鐵丐旁若無人走至中間。他一言不發,臉肌一抽一顫,目中凶光四,將手一揮,早有三十名全副戎裝的校尉,「唰」散布開了,封住廳所有通。

「請王命!」

鐵丐一聲令,將軍們立刻身退席位,鵠立兩旁。後頭護持王命旗牌的幾名校尉「扎——」的一聲吼叫,慢慢抬一座紫檀木雕鐫的玲瓏龍亭。中間供一面明鑲黃邊的寶藍色令旗。面滿漢兩種文字寫著一個黃色「令」字,這便是世祖行皇帝特賜吳六一的王命旗牌了。龍亭一落,劉參軍領銜,高唱一聲:「萬歲!」喳的一聲跪了,餘人等跟著高呼,行三跪九叩禮,伏靜聽號令。

「李一平、黃克勝、張一非、劉倉四人曲奉奸佞,結黨營,亂軍亂政,圖謀不軌——左右拿了!」

「扎——」

四個人未及弄明白是怎麼回,幾個狼似虎的校尉惡狠狠走來,兩個擒一個,熟練將胳膊向後一擰,一眨眼功夫就被捆結結實實。

李一平是實缺副將,與吳六一一樣的品秩。此時他被吳六一的威勢嚇住了,等清醒過來,忽一躍,擰著脖子問:「你說我們曲奉奸佞,圖謀不軌,有何憑證?這是在京,不奉詔你就殺人,沒那麼容易!」

「搜他們!」吳六一聽不聞,指著幾個被擒的人命令戈什哈。

一搜就明白了。李一平身除了一柄鋒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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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5 少主用謀入虎穴.猛將勇飲女兒茶目录+书签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