伍次友明珠每日邊說邊行，倒不覺疲倦。約十數日光景，已過彰德府，了鄭州面。這一日走了一，眼見一輪紅日落蒼山。伍次友在馬笑：「頭除了校尉、弁將，還有幾十個步走的，飽漢不知餓漢饑，騎馬不覺行人累，該投宿時分了。」明珠將馬鞭朝前一指，說：「前頭黑沉沉一個鎮子，就進打尖何？」
伍次友：「你是欽差，這一進鎮子，亂哄哄的人來供奉你，我是受不了！你你的，給我留兩個人侍候，我就歇在鎮外這座破廟裏。」
「哥怎麼說生分話！」明珠忙笑，「兄弟依你就是。」說著便先馬，扶了伍次友來，安置從軍士駐蹕關防。二人住了正殿，令校尉軍士們就在兩廂碑廊裏安歇。隨行的王參將便在殿前檐安置，一時停當，進來稟明珠：「是沒什麼吃的，請人示，否進鎮籌一點菜蔬？」
明珠：「不了，帶的有乾糧，隨便吃點就算了，你們擾民，我是不依的！」
伍次友對明珠這一處置十分滿意。待人們退後，脫了靴子，將腳搭在供桌，讓血脈倒流解乏，一邊笑：「兄弟，你不肯擾民，這麼做很，我便不吃飯是歡喜的。」明珠嘻嘻笑：「吃還是吃，不擾民罷了！」一邊說，一邊從馬褡子取一個包袱，展開來一，裏面除了一應細巧宮點，竟還有花生米、炸蝦子、乾蒸蟹一包滷鮮紅的牛條！伍次友一子笑來：「賢弟，你巧密，確有過人處。」
兩個人吃罷晚飯，已黑定，二十五六的月牙兒像黃線一般懸在中。伍次友笑，「明兄弟，前頭咱們就該分手了，你硬再行一程，明日了黃河邊，我便向東了，難你還跟著不？」
明珠聽了半晌不語，伍次友知他不捨，便笑：「千送君，終須一別。這又何必難過，倒不趁此良宵，我們散散步吧。」明珠：「，咱們就走走。」便不叫從人，二人換了便衣，聯袂進了鎮子。
這個鎮子相當，雖已入夜，一街兩行叫賣燒餅、餛飩、油炸豆腐、燒雞滷蛋的還不少。明珠買了兩包五香瓜子兒，遞給伍次友一包，：「哥，咱們裏頭瞧瞧。」伍次友問那賣瓜子的老漢：「老人，這個鎮子叫什麼名字？」
「烏龍鎮。」老漢熱情答：「說來這裏比縣城還些，從這頭那頭走來半個時辰！」
「日子過？」明珠問。
「鬆活不了什麼，」老漢嘆，「有錢就過，沒錢便過不。」
這話等於沒說。二人相視一笑，拿了瓜子邊吃邊走，著鎮南頭蹓一趟再返身回來，就安歇的時刻了。
走過最熱鬧的十字街口，再往南黑沉沉的一片，沒什麼頭了。伍次友便：「寒來了，咱們往回折吧。」明珠點頭正答話，忽聽西街一陣箏聲，切切嘈嘈傳入耳中。這聲音，在這深秋昏月的夜色裏悠蕩漾在蒼陌中，倒顯格外清幽。明珠：「像是在唱河南墜兒書，一向聞墜子南陽、鄧州為最，不這裏竟有抓箏的手！」便一扯了伍次友，從街向西來尋彈曲兒的所在。
行了約莫半箭，果見前頭一座茶肆，門面有兩間，裏頭打通了做書場，齊整放著六七張八仙桌，坐著三十幾個人在喝茶聽書。書台一老一，老漢是個瞎子，撥弄三弦伴奏。這少的是個年輕女子，素衣淡妝，手撫長箏邊奏邊唱：
三國來戰不停，曹阿瞞勢傾，爭朝廷。有一個皇叔，字稱玄德，南陽三請諸葛臥龍……
明珠一聽便知，書帽剛過，這才開始正篇，便悄悄在後邊揀了兩個位子坐了。夥計前砌了兩盅茶來，又將一瓷壺放在他們面前：「每位制錢十文，你們管喝，我給你們續水。」
明珠笑：「！」便從懷裏掏一枚銀角子丟給夥計，「賞給你！」那夥計點頭哈腰連連謝賞，不一會又遞兩條擰乾了的熱毛巾，「請你二位爺巾！」
明珠卻不答言，兩眼直瞅著書台。伍次友擺手，「不侍候，你忙你的，我們還聽書呢！」又轉臉對聽發楞的明珠笑：「這詞兒還不俗，你倒一進場就入了神。」明珠手輕拉伍次友：「哥，你瞧這妮子像誰？」
「唔？」伍次友留神瞧，「不來。」
「像不像死了的翠姑？」
伍次友再細，雖與翠姑一樣眉黛春山，目傳秋波，眉宇間卻無翠姑的英煞氣，斷斷乎不像翠姑。他嘆一口氣：「兄弟這叫結幻，我瞧著倒像……」話猶未終，明珠一笑：「哥這一說，我又瞧著不像了。」
頭的書是《三國演義》裏頭的《群英會》、《祭東風》二折。雖套子極熟，無奈這一老一少時緊時慢，說一陣唱一陣，時歌裂石，時嘆似長詠，確有攝魄勾魂力，直散場無一人先退。伍次友嘆：「這麼個方，竟有此妙音，今夜算不虛此行！」
說話間，老人手裏反拿了銅鑼來收錢，不少人便擁著往外走。前頭幾個人隨便賞了些銅子兒，有幾十文的樣子。老漢方正在嘆息，明珠，將五兩一錠的銀子輕輕放了進：「這銀子給姑娘換一身行頭吧，單唱的是不的。」
此時客人已將走盡，那老人拉了姑娘，深深了兩個萬福，千恩萬謝說了一陣話，才過收拾場子。明珠興致已盡，拖了伍次友正待走，忽從外面闖進一個漢，鬍子長像刺猬般，袍角撩紮在腰間，瞧不瞧伍次友明珠逕走至書台前，獰笑：「今晚捉了個鱉，發財呀！」便拿銀子，斜眼瞧瞧明珠，扔半尺來高又接在手裏，掂了掂揣進懷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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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人已聽了是誰，忙揖，低聲氣陪笑：「二爺！這點銀子是二位客官賞女做行頭的，掙了錢來，還不是你老的？這一次……這一次……」他結巴了半，不知說什麼。那女子卻一拉回老人：「爹！甭說啦，有口氣還暖暖身子呢！」
伍次友聽這裏，不禁怒火湧。明珠見伍次友前理論，忙一拉住，示意聽聽再說。
「啊！」那人笑，「翅膀子硬來了，有撐腰的了？我告訴你，那十五畝，五百兩銀子買不來，倒是你嘛……」他走姑娘身邊，猥褻笑笑，伸手擰了一臉蛋：「陪二爺玩三年，嗯？就歸你……」
一語未終，聽「啪」的一聲，那漢子左臉早著了姑娘一掌，「你是什麼門頭？當年比我們還賤十倍！你哥拿你媽的賣笑錢買了個官，你就張風乍翅、橫行霸欺負人！」說完拉父親便走，卻被漢伸手攔住。伍次友明珠便忙前分解。那漢子將眼一瞪：「與你毬的相干，滾！」
明珠氣面色煞白。當年在喜峰口落魂時他曾遇這麼一個人，吃了虧。一這東西便知是個惡霸，今日若叫他逃了，還有個理？這裏，明珠血脈奔湧，將外頭氅「嗤」的一聲連扣子撕開，右手在桌「啪」一拍，橫目說：「你仗誰的勢，這麼欺侮人？」
「說來嚇死你！」那漢吼，「巡撫管不了，吏部摸不著，這鄭州東西五百，南北三百歸他管！」說著一聲呼哨，從外頭又擁進幾個軍漢模樣的人，橫眉豎目盯著明珠躍躍試。老人見雙方就動手，抖抖索索走過來勸架，姑娘見他們二人吃虧，從旁勸：「客官犯不著他們生氣，趕緊吧！」
明珠此時勃怒，待發，又忍了，：「你勢力，不講公，我惹你不！」拉伍次友便，卻被漢伸臂擋住：「怎麼，怕啦？方才打架的勁哪裏了？」
「難走不許我們走了？」伍次友揚眉問。一邊說，一邊手撥那漢子臂膀，不料對方膂力很，竟一點沒動。
「你們有錢買笑，並無錢買氣？」那漢冷笑：「既惹了二爺生氣，就不白，你們擺酒為二爺消氣！」
「這有些不巧了！」明珠將身一拍，突換了笑臉，「恰就帶五兩銀子，賞了。我們回取錢來，再為你消氣何？」
「嗯，」那漢意笑：「這還像個人話！」說完指著伍次友：「這位留著陪酒，你回取錢來吧。不，二十兩就夠了！」
明珠聽了長嘆一聲，朝伍次友丟個眼色便拂袖。
了十字街已是星移斗轉，過了午夜。長街黑魆魆、靜悄悄不見一人，明珠不禁有些發毛。剛向北轉過彎兒，便見王參將帶著十幾名校尉打著火過來——他們本已解裝就寢，聽明珠二人，在廟外路旁散步，誰知半夜還不見回來。王參將發了急，忙帶人進鎮來尋。此時見明珠孤身一人回來，不禁失驚：「總憲人，伍先生呢？」
「碰幾個賊。」明珠一見來人，頓時精神振，厲聲吩咐：「將那邊茶館裏所有的人一體擒拿聽我發落！」說完，帶了兩個從人，頭不回向北。
這邊茶肆裏伍次友已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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