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卷 驚風密雨 12 伍次友上書言大政.黃太沖賦詩詠雪景

穆子煦呈送的通封書簡裡共有兩份奏折,一是索額圖熊賜履的聯名折子,詳細奏陳了戈賴尼離京後羅剎兵在黑龍江沿岸移防的情況;同時請旨撥庫銀一百萬龍賑濟黃淮災民;還說安徽巡撫正在著意密查六十萬兩餉銀被劫的案子;末了又奏報伍次友的行蹤至今尚未查明。康熙後,將它放在一邊,拿另一件時,不禁一怔,原來竟是伍次友的親筆折子!這是他兩個月前寫的,康熙瞧著折端正的鍾王楷,裡不由一陣興奮。康熙從伍次友受業整整三年,對他的手跡十分熟悉。康熙的窗課是這種筆體批改的,或劃圈,或勒紅,伍次友總一絲不苟細加評語,今這親切的手跡又重現在眼前,真有久違重逢感。著著,竟情不禁聲讀了來:

……臣為四方不靖,當先安內為。不定民,不言靖藩;不聚財,不言兵。東南波興,板蕩,則西北邊患彌甚,實難驟蕩平。見不疑,疑不為,詳慮後行,則鮮有不克理。吾主乃聖君,有明斷。臣一管見,一愚,敢不曲陳於陛?臣本疏曠散人,遊歷江淮、講學山東,觀士子,似翕向化,當勉盡意,廣羅人才,薦賢於廟堂,為吾主業,竭奉綿薄力。久違聖顏,時念不忘,對此孤燭昏焰,草章遠呈,不潸涕……

再邊,還有幾行字:

另,今有邪教鍾三郎,其教眾造謠啟釁,煽惑人,志在不測。此間甚為猖獗,未審京師若何?於此類案,臣為吾主當鎮靜,明查暗訪,一鼓蕩盡,則民定矣。

伍次友頓首又及

康熙讀著,淚水竟情不禁淌了來:己的這位恩師,才真正夠「居廟堂高,憂其民;處江湖遠,則憂其君」啊!怕人瞧見己失態,康熙忙悄悄拭了,轉臉問楊馝:「京師謠言甚,你這裡近在京畿,聽些什麼沒有?」

「有的。」楊馝略一思索答:「那是些不經談,臣已諭嚴禁……」

「講!」康熙厲聲吩咐。

「扎!」楊馝忙:「是兒歌謠……」

四張口兒反,由此散。日月雙照五星聯,時候了一齊完——勸人早從善。

楊馝說著,偷眼了,見康熙臉毫無表情,便接著又:「還有哩!……」

士腰裡兩個錘,火木水土向金歸。實啞子騎白虎,北京城裡血水。

楊馝一邊背,康熙一邊緊張思索,聽至此抬頭問:「據你來,這些童謠因何,又指的什麼?」楊馝忙跪了叩頭:「臣實在學陋識淺,一首索解不來;二首有些妄思,未敢直陳……」

「這倒奇了,據情回奏有什麼干礙?」康熙一笑,「不管是什麼,管說。」

「是——這二首童謠,似指吳三桂。」

「怎麼見呢?」

「『士腰裡兩個錘』」楊馝解釋:「『』者『倒』,『士』倒過來寫,一『干』字,腰中兩錘是兩點,合一個『平』字。火木水土向金歸,按火屬南、木屬東、水屬北、土屬中央,歸於『金』;金乃西方氣,暗指西方當主興亡。『亞』字中是空的,現在說『實啞子』,正是一個『王』字,湊了『平西王』三個字。東青龍,北元武,南朱雀,惟西為『白虎』,合來便是『平西王騎白虎殺進北京』。這『血水』便是『殺』的意思。」說完叩頭,「這不過是臣妄臆斷,未必揣對謠言真意……」

「你說對,」康熙沉吟一會,選擇著適當的詞說,「這首童謠指的確是吳三桂,但吳三桂與朝廷恩結情固,斷無造反理,必是不軌徒從中離間煽惑——你令嚴禁後又怎樣?」

「回萬歲的話,」楊馝從容答,「明面已沒有了,暗裡的情形尚不盡知。近來方盛行一種『鍾三郎』教,行蹤十分詭祕疑,卻未查是否與謠言有關。」

「這件暫說此。」康熙似乎有些倦意,站身來,打了個呵欠,「已遲了,楊馝跪安了,朕明日凌晨啟程回京,由魏東亭、穆子煦官亮隨侍,一切供張俱不須辦。」

次日凌晨五鼓,康熙便命發駕回京,楊馝不敢違旨,帶著合衙人等恭送城便悄悄回來。康熙因為身分已明,不便再微行,便更換了服裝。頭戴一頂黑狐腿緞台冠,身著醬色江綢面馬皮袍,外罩一件石青緞面縑金褂。魏東亭、穆子煦兩個侍衛一左一右騎著高頭馬,將康熙簇擁在中央,後邊官亮是全褂子朝服,帶著五百餘名營兵前呼後擁、浩浩蕩蕩,踏著堅硬鐵的凍土,迎著凜冽的寒風,順永定河沿岸黃土官直趨北京。

康熙騎在馬,臉色平靜略帶欣慰。儘管幾個月來發生在身邊的是那麼紛繁雜亂,但是,他覺尚無處置不當處。昨晚了老師伍次友的信,一件件合符契,中更有一種踏實感。沉思良久,康熙在馬回身向魏東亭說:「有兩件,京提醒朕,一是等明珠回來,讓他戶部清查一,底有少存銀、庫糧;二是調這個官亮帶他的營兵移駐通州,楊馝的升任詔書由朕特旨辦理,明年將他調來,仍保定府,為朕守京師門戶。」

這兩件,一件魏東亭是清楚的,太殿震坍,康熙詔命即刻修復,戶部尚書米翰思竟抗著不辦,說是庫中無銀,清查一;二件卻領會不了,官亮是無名弁佐,連己善撲營總管是知個姓,又無功勞,為什麼特簡調任?楊馝是康熙親口對百姓許願不予調動的,為什麼一夜間就又變了?遲疑片刻,魏東亭方才答:「臣領旨。」

「你不學京官的油滑,」康熙笑,「為磕頭、少說話、熬資格是做官的祕訣,朕那樣的奴才有什麼!通州這個方民情很雜,官一個微末無名輩,奉朕特旨駐防,敢不努力向、盡力辦差?」

魏東亭恍悟:「這叫結恩!」

「至於楊馝,是同異。」康熙撫著巴,眼睛深沉望著遠方,緩緩說:「因他的緩辦,所朕你提醒一。楊馝這樣的官最宜府,不太,不太。」

「萬歲……這?」

「楊馝這人朕仔細過了,外柔內勁,蓄後發,其情與鰲拜恰相反相,有其長無其短。」康熙的眼中閃著似乎冷峻又似乎讚賞的光,良久才又說:「太低惜了材料兒,太高……」他忽覺有些礙口,一笑頓住了。

魏東亭膽怯瞥了一眼康熙。對這主兒,他是忠誠不再忠了,但時敬、時怕的感覺還是不斷縈繞在頭。他覺康熙像一潭明淨的水,觀山色湖光令人陶醉,但你真的跳,又會覺深不測。他忽他的僕人老門子,化裝潛伏在己身邊整整三年,直待鰲拜敗亡伏法,才露真相。是不是己身邊還有這樣的人物呢?他不敢沿著這個題目了,忙又從另一頭,在河堤楊馝將比己著三品的朱甫祥拉水,還有數百名民伕為保護楊馝表現的那種洶洶氣勢,使他真正領悟了「聖意」。魏東亭被迎面吹來的冷風襲打了一個寒噤,他挺了挺身子,吁了一口氣,又憋了回,當什麼沒一樣目視前方。

「國士盡忠是不應計較寵辱進退的。」彷彿是在回答魏東亭的疑問,康熙忽深深嘆息了一聲:「但為人主的,當體念忠良的臣子……伍先生現在不知怎樣了?他在外頭講學很辛苦,甚見效,今年山東、安徽來京應試的舉人比往年增,不說沒有他的功勞。前頭他幾次給明珠的信轉給朕了,昨日又了奏折,實在是身在江湖,懸魏闕啊!今他在哪裡呢?」

「啊……哦!」魏東亭開始嚇了一跳,後來才聽清是說伍次友,忙陪笑:「皇已派明珠人前尋訪,不日內,伍先生定京。」

※※※

康熙對伍次友的擔並不餘,愈來愈的危險正在靠近伍次友,這個飽學才、風流儒雅缺少世故閱歷的帝師還一點不知。

在鄭州烏龍鎮伍次友與明珠一請劍誅殺了西選官鄭應龍兄弟,二人便分手了。伍次友帶著兩個從人沿黃河故東,一路冬景蕭索,放眼一望滿目淒涼,野蒿荒草、枯楊殘柳在沙灘稀稀落落,被風吹東搖西擺。伍次友放馬慢行,韶華易逝,人遲暮,盛年不再,不禁感慨萬千。

但他並不氣餒。他知,己的「賜金還山」李白是不相同的。唐玄宗骨子裡是李白視為幫閒文人、取樂玩物;康熙卻真他當知音良友。他知康熙的思,是請他在野文人的位幫朝廷收攬一批漢族文士,不讓這批人滑吳三桂那邊。康熙曾次向他透露,尚有再行的意思。但是伍次友對官一點意興沒有了,是因為官場中齷齪的構陷、膩人的奉迎、捉摸不定的沉浮,還有與蘇麻喇姑人意外的婚變,他己說不清。但己既有幸做了當今子的啟蒙師傅,便有責任幫扶學生做一個萬世留名的英主。為此,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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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 魏東亭河堤懲西選.康熙帝縣衙慰忠良目录+书签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