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卷 驚風密雨 17 貧女療饑江浙館.才士扶乩悲運蹇

周培公會試,一腔豪情熱血頓時化為冰霜。本來三場順利,覺文章做花團錦簇一般,斷無不中理,不料意餘,在詩中將「玄」字不曾缺筆,犯了康熙的聖諱。這樣,八股策論再是枉。卷子被貼,掃興場,覺京師的街一子變那麼陌生,那麼遙遠,那麼灰濛濛、陰慘慘、冷冰冰的。法華寺的尚、香客像窺破了他的,投過來的目光帶著憐憫,又像是譏諷。他感受的不是痛苦、愧悔,果那樣,痛哭一場就會輕鬆來,他覺周圍的一切對他有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冷酷,像泡在冰水裡一樣,徹骨透髓的冷,冷……

直秋,他的精神才逐漸轉,但接著又了一場病,虧寺中方丈粗通醫,及時醫治。直二年春才走動,不過已是骨瘦柴了。但這場病反倒了,在土炕翻了幾個月「燒餅」,周培公終於通了:古立業的人,有哪一個不是幾經磨難就平步青雲的?己孑一身來至京師,「張空拳於戰文場,策蹇步於利足途」連這一點挫折禁受不,還談什麼濟世立功呢?

但此時身已分文不存了。這早晨,聽見寺中鐘響,周培公一子今日乃是端陽節,便匆匆身後邊菜園子水井旁洗漱,打精神今日進城裡一趟——爛麵胡同有幾座會館,那裡有的是有錢人,說不定會碰見個熟人同鄉。

待爛麵胡同時已近午。這裡雖說房屋低矮,路面高低不平,卻甚是熱鬧。遠遠就聽見叫賣燒滷、餛飩水餃、鍋貼涼粉的喊叫聲。狹窄的街兩旁擠滿了一個個的攤販,什麼古董玉器、針頭線腦,故衣、綢緞、泥人、瓷器、名人字畫、拆字打卦、走江湖賣膏藥的應有盡有,周培公此時真有點饑腸轆轆,沿街噴香的吃對他有著極強的誘惑力。周培公嚥了一口水,擠過一段巷,見有一座不的似廟似坊的門樓,面掛兩張泥金匾,一個寫著「湘鄂會館」,一個寫著「江浙同人聚」,便步跨了進。

裡頭人很,情形外頭胡同裡沒什麼兩樣,是除了賣吃的外,並沒有雜貨。夥計們頭冒著熱汗,端著條盤,高聲報著菜名,忙著往兩廂一間間屋子裡送菜送飯。迎門放著個賣豆腐腦兒的擔子,缸裡剛點來的豆腐腦兒散發一陣陣清香。守在攤旁的是一位姑娘,靦靦腆腆坐在那兒,不像那些高聲喊叫的人,招攬顧客。攤旁有一老一少在喝著豆腐腦兒。在牆邊有一個人拆字先生給人拆字,卻不斷瞅著進來的周培公。周培公並不在意,朝那碗裡雪白的豆腐腦瞧了一眼,夾在來往的人群裡往裡進,那姑娘卻忽身叫:

「恩公!」

「呀,是你!」周培公回頭一,竟是在正陽門曾被劉一貴欺侮過的那位姑娘,便笑:「我算什麼恩人……你原來在這兒做生意?」

「爹爹病著,才一點,來不。」姑娘紅著臉,從缸中舀一碗豆腐腦兒,又加了糖,不意思放在桌,低聲,「請恩公一點吧,實在沒有的——原來您這一科……」

周培公此時裡什麼味兒全有,一股似酸似澀的苦水湧喉頭,他真有點不知所措了:「慚愧很……」

「這有什麼慚愧的?」姑娘正色說,「人是吃五穀雜糧長,又不是神仙,怎麼就怎麼著——,呂蒙正還過飯呢——先喝一碗,我再買兩個燒餅來……」

一碗熱豆腐腦,兩個燒餅肚,周培公渾身是暖烘烘的,偷眼瞧姑娘時,正神態若涮洗碗具,便立身來有點侷促問:「姑娘,你叫什麼名字,住什麼方,告訴我麼?」

「我叫阿瑣,就住在胡同北口——您呢?」

「我叫周培公,我現在窮愁潦倒,四處飄零。……」

話說不了,姑娘默默無語打開錢匣子,裡邊約有幾十枚銅子兒,倒了來,將它疊在一,放在桌子,略一沉吟又拔頭的銀簪放在錢,不意思說:「論恩公,神佛定會保祐。今落魄,不算什麼,我們戶人,資助不了什麼,這一點點……請收,功,一科是必中的……」

「不不不!」周培公惶說,「這怎麼?」

「這有啥呢,」姑娘歉說,「您嫌棄,我就……」

周培公全身的血沸騰了,前拿簪子,又拈一枚銅錢掖在懷裡,激動聲音有些發顫:「姐,我受了!此一簪一錢為證,不死必當厚報!」說著頭不回了。

「姐,剛才那個青年你並不認識,為何稱他為恩人?」旁邊喝豆腐腦的少年,奇怪問。阿瑣便在正陽門前受劉一貴欺侮的說了一遍。

「噢,他是一個剛直的男兒,你是一個良善的姑娘,」喝豆腐腦的少年人立身來說,「這個給你!」說著將一枚似錢非錢的東西放在桌,阿瑣撿一瞧,竟是一枚金瓜子!

這個少年正是康熙,因過端陽節,便帶了圖海來轉遊,恰撞周培公這件。這倒引了康熙的奇,見周培公已折後院,便跟著進,一扭臉見方才拆字的那個人還站在那裡,戴著三枝九葉鏤花金座頂子,便知是個待選進士。康熙向那人走,突兀問那人:「尊駕貴姓,台甫?」

「有什麼呀?」

「哦,沒什麼,你尊貴很,隨便問問。」

「沒,便逛!」那人不耐煩說,他顯覺這個年輕人太莫名其妙了。圖海見康熙變了顏色,忙前說:「這是我主子龍少爺,請教尊姓名,無非是結朋友……」

「李明山!」那人說著挺了挺脖子,那神氣派頭像一剛擦亮的銅壺。

「方才進那個人你認識嗎?」康熙早見他注目周培公,又別轉了臉,知他一定認識周培公,故意問。

「認識,怎麼不認識呢?」李明山滿臉譏諷挖苦神色,「法華寺會文座首名士嘛,三墳、五典、八索、九丘、河圖洛書、奇門遁甲、經史子集無一不通,無一不曉,且談鋒逼人,語驚四座——惜是個檀香木馬桶!」

「怎麼說呢?」康熙笑問。

「……惜了材料兒。」會文時,李明山受過周培公的揶揄,此時他志氣揚,盡情嘲弄,「蕭何、張良的文韜武略,蘇秦、張儀的舌辯才東菁使,後年再考,逢我當了他的房師,那才叫現世現報呢!」說罷開笑來。

「你未必當他的房師。」康熙乾笑一聲,「你不選來還在兩呢!」

「我肯定。」李明山,「明相親口許了我的——你半是一個名落孫山的人,乾熱眼紅?」

康熙聽了冷笑:「我說話一向刻毒,不管你花少錢,鑽了誰的門路,我說你發跡不了便發跡不了——你印堂暗,眼發烏,一臉晦氣,說不定連這個進士會丟掉!」說完,便對圖海:「咱們瞧瞧那個鈍秀才!」他原來是同情周培公窮愁潦倒,不失君子風度,聽李明山這番介紹,倒認真瞧瞧了。

周培公轉後院,抬頭日頭,已過午時,聽房中人聲鼎沸,彷彿是在吟詩做詞,湊窗櫺前瞧時,是幾個鹽商京師香山詩社的斗方名士正在扶乩,旁邊一張桌子擺著一段綢緞併二百兩謝神銀子。他剛推門進,卻被一個長隨打扮的人攔住了:「你先生是誰?這裡是劉丙辰老爺的包房,請了當名流……」言猶未畢,周培公早雙手一推,「嘩」的一聲雙門開,踏步走了進,團團一揖問:「哪位是劉丙辰老先生?」

正在扶乩的名士不禁愕。當中坐著的一位六十歲的山羊鬍子老者欠欠身子問:「老朽就是劉丙辰,足何人,此何?」

「某乃鄂中窮士周培公!」周培公一拱手,春風滿面笑,「少習扶乩,今見此賓客滿座求神降壇,不覺技癢前來湊個熱鬧。」幾位名士一見他這副寒酸模樣,便為是來打抽豐的,搖著扇子愛理不理。倒是鹽商們見周培公雖衣衫破舊、卻器宇軒昂,不敢怠慢。劉丙辰忙將手一讓,笑:「既來了便是有緣。這裡沙盤乩架俱全,誰請的神仙,銀子便是誰的——這會兒正請不來乩仙呢!」

「請不來神仙降壇是符書不靈,符書不靈是不誠。」周培公一笑,扭頭了一眼剛進來的康熙圖海,繼續說,「請諸位靜一靜,待我請幾位神仙降壇!」說罷,步至神壇前,深深一躬,直身揮筆一劃,端端正正寫了個「一」字,舉在手裡:「子曰吾一貫,此符專請文人學士,諸位眼福,今日幾首詩詞了!」一邊說,便將符燒化了,在架前扶了乩。見那乩筆略一停,接著飛般在沙盤劃:

寒江孤舟臥笛橫,潦水夾岸蘆花明。不向青雲覓金紫,卻來白沙尋幽靜。

無情芳草無情碧,著意雲樹著意青。奈何老艄耳方瞶,前舷不聞後聲鳴。

「!」眾人不禁轟喝采,卻見木筆又批:

吾乃康對山是!

康對山原是前明弘治年間狀元,文名傾動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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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 四公主冷眼斥明珠.孫嬤嬤深情念聖君目录+书签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