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卷 驚風密雨 27 假兄妹夜奔曲阜鎮.賢村嫗收容淪落人

李雲娘肩中了箭,背著捆像米粽一樣的伍次友從斷垣旁逃府衙,不辨東西南北,不分坑坑窪窪,見路就行,遇河便淌,急急漏網魚,惶惶似喪犬,奔了袞州城,直聽不見追趕的人聲,才放伍次友,解開了繩子,二人並肩坐在一叢叢巴茅遮蓋著的水渠歇息。

「來了!」被曠野徹骨的寒風一吹,伍次友才意識己被救來了。他星斗,已近四更,深長舒了一口氣,撫著被捆麻木的膀子,苦笑著裡:「這個雲娘……真是生的班頭,惹禍的領袖!」

雲娘輕輕吟了一聲,伍次友陡一驚,忙伏身子查,卻說不話來。

「沒什麼。」雲娘說,「不知哪個賤賊了我一箭。」

伍次友仔細瞧時,星光見雲娘臉色蒼白,半躺在土坡一動不動,忙拉一隻手,在手裡寫:「傷了哪裡?緊麼?」

雲娘的傷本來不重,因來不及包紮,一路失血過,此時覺頭暈,、星星、茅叢在旋轉,勉強笑:「在肩胛,不……不緊的……」伍次友聽了,顧不身困倦,過來就解雲娘的衣扣,雲娘卻失聲叫:

「別!」

伍次友雙手觸電般一縮,他突意識,己身邊躺著的,已不是「雨良先生」或者「雨良賢弟」,是……沉思半晌,伍次友慘一笑,又在雲娘手裡寫:「我非學迂儒,爾非祿蠧女子,子曰嫂溺援手,權!」雲娘默默無語,似乎已昏睡過。伍次友解開被血漬黏濕的衣襟,撕己袍子的襟,替牢牢紮。忽,他手指觸了一個硬物,細是己病重時送給的那塊雞血青玉硯,不由身子一顫,悔恨、憐愛、茫、惆悵,裡什麼滋味全有。又陡雲娘一路留了血跡,再累不在這裡歇息了!

這個落拓書生背半昏半醒的雲娘,冒著四更的寒風嚴霜,在荒野蔓草中一直走了半個時辰。聽遠處雞叫聲,伍次友中一陣驚慌:「兩個人渾身是血,不這樣亂轉悠。」

眼見前頭是一片黑沉沉的莊子,伍次友便蹣跚著一步一步挪了過,卻見莊旁有座廟似的東西黑魆魆矗立著,走近了,卻是一座碑亭。他放雲娘,前摸了摸,不禁一呆;怎麼轉曲阜孔廟來了?聖人故居必善人,略覺寬慰;轉念了孔令培,中又是陡的一沉:「這何是?」再轉別處,是來不及了,又實在危險,便俯身抱雲娘,尋個人落腳來再說。他記「富必通官」,便專門尋找貧窮人。有的院舍過於簡陋,怕難藏身,有的是左鄰右舍太,又怕驚動許人。直東方透曙光,啟明星升,伍次友才在孔廟東北角尋一戶中等人。

這院落很,分二進,卻一律是苫的茅草房,院前一片空場,掃乾乾淨淨,燒的柴草垛齊房頂高。此時雞鳴犬吠此伏彼,再無選擇的餘,乍著膽子前輕輕叩門。

院內立刻傳來狺狺的狗叫聲,附近人的狗立刻響應,叫一片。半晌,方聽裡頭一個蒼老的聲音問:

「誰呀?」

沉默。

「誰?」聲音變嚴厲了。

此時雲娘神智稍稍清醒,猛伍次友已經喑啞,便強打精神答:「我……我們是進京應試的舉人,夜裡住了黑店,逃了來,請行行方便,救救我們……」

裡面又是一陣沉默,忽聽一個婦女吩咐:「張,給他開門,快亮了,有什麼?」

門「吱呀」一聲開了,一個長隨模樣的白鬍子老人顫巍巍立在門洞裡,覷著眼睛瞧伍次友,見他滿臉汙垢,襟血跡斑斑,懷中還抱著個書生,忙過來將雲娘接了過。伍次友又累又驚,又饑又渴,一口氣鬆了來,覺眼前發黑,金花直冒,一陣旋轉,咕咚一聲栽倒在門洞裡……

再醒來時,已是日三竿了。伍次友環顧四周,己雲娘兩床相抵,躺在後院西廂房裡。他很驚訝,這個茅舍套院,從外頭,完全像一個莊戶人,是裡頭的擺設卻不一樣,朱榻漆桌、書架茶几,雖沒有豪華氣派,卻儼是個書香門;更奇怪的是,那位坐在雲娘身邊容貌慈祥的主婦,布裙荊釵,是一身農婦女的打扮,恭恭敬敬侍立在身旁的老僕,卻頭戴青氈呢帽,身穿湖綢絲綿袍,外頭罩著青緞掛面兒的羊皮風毛坎肩!此顛倒的服飾,饒是伍次友見識廣,再揣摩不透其中的緣由。

「這位書生,你醒過來了?很,請茶!」伍次友正納悶,那婦人開口說,「張,泡茶,帶點點過來!」

伍次友坐來接過茶,甘露般一吸盡,他實在是渴極了,卻不意思吃點。

「先生,我先不問你何落難。」那婦人微笑著說,「這位女扮男裝的,不知是尊駕的妹妹還是妻子?」

伍次友苦於不講話。雙手比劃,他覺有失雅觀,便伸手指指己喉頭,又比劃了一個寫字的樣子。婦人點頭:「知了,筆硯侍候了!」

此時,雲娘吟一聲醒轉過來,見婦人正盤問伍次友,便掙扎著坐來:「他有喉疾,說不話,主人娘子有什麼話,管問我。」

「嗯。」那婦人本就坐在身邊,聽見這話便轉過身來,微笑:「妹子,我並不盤查你們。但既住在我這裡,我總該知你們是誰,為什麼這裡來。你管放膽講,不是我張姥姥口狂言,你們合了我的意兒,在山東境內是無人敢來打擾你們的!」

「這人口氣!」伍次友在旁暗,「難是孔府衍聖公的什麼人?又說姓張!」

雲娘了一眼伍次友,囁嚅了半才說:「他是我的兄長,我們……我們……」正尋思該說實話,還是該捏造一個故,忽聽外頭一個衣著華麗的年輕長隨進來,打個千兒:「姥姥,孔府的孔令培,拿著帖子來拜。」伍次友雲娘對望一眼,面色立刻變蒼白。

「嗯,就他一個?」張姥姥問。

「還有孔貞祺的四侄兒良兒,身後還跟著十幾個衙役。」

「帶著衙役我這裡來!」張姥姥臉色有點難,「沒說有什麼兒?」

「說……沒說什麼,請姥姥外頭說話。」

「孔令培不是個東西,整日跟著那個挨刀的鄭春友轉悠。」張姥姥,「良兒我他還,怎麼這麼不材料兒?——你定有什麼話替他們瞞著,嘴裡像含個棗兒似吞吞吐吐的!」

「回姥姥的話,我們實在沒說什麼。」那年輕長隨見張姥姥惱了,忙前耳語幾句。

「吧,」張姥姥站身來,「在隔壁屋裡賞見——你兩個不胡思亂,我一會再過來。」

這句話說來,雲娘還不覺,伍次友聽來卻電閃雷鳴一般!孔府勢,衍聖公世襲更替兩千年一日,號稱「一」。方官至督撫,至府縣,沒有敢招惹的,這婦人竟隨口說「賞見」孔府的人!這是什麼來頭,真不思議。

孔令培笑嘻嘻踏進門來,見張姥姥正端坐著吃茶,前打千兒請安:「總有半年沒見姥姥,精神越發健旺了,侄兒這裡請安了!」

「來吧,你不是兗州府鄭春友那兒做師爺了麼?是什麼風將你這貴人吹回來的?——民兒,你聘哥在石門讀書,我瞧著就材料兒了,怎麼不四服的兄弟,你就變這副模樣兒來!——正經不幹,專一鑽外!」

「回姥姥的話。」孔令培一邊撩袍坐,一邊笑,「這不干四爺的——他是從石門回來給聘拿書的,順便來瞧瞧姥姥,我是……」他忽壓低了聲音。隔壁的伍次友李雲娘一個字聽不見了。

「你倒鼻子靈!」半晌方聽張姥姥笑,「怎麼就知他們逃咱們這裡?」

「有一個受了傷,血一直滴孔林西南角渠邊。」孔令培,「著再沒別處,總是在咱們這一帶了!」隔壁的伍次友雲娘聽至此,不覺裡一緊,果是來追捕己的!

「哦!」張姥姥不在焉答應一聲,又,「若來了就許是什麼人藏來了,找一找送回不就了?」

「侄兒挨戶訪查過了,沒有。」

「你孔那麼的佃戶,」張姥姥笑,「不定落哪一莊,哪一戶,不急,慢慢再找,他受了傷,飛?」

孔令培見張姥姥一味兜圈子,不由有些發急,乾笑一聲說:「不瞞姥姥說,佃戶們早翻底朝了——有人說,將明時,姥姥狗叫了一陣子。侄兒,姥姥是知法度的人,豈會窩藏罪囚?特冒著斗膽來請示一,否允侄兒您僕人房中……查一,不過是疑兒……」

「我說你怎麼忽來我,又是請安,又是問,這麼的孝——原來你竟是我張搜賊來了!」冷笑著,「別說是娃兒你了!你爹在世做巡撫,孔友德做了王爺,進我這三丈院規規矩矩——打量我婆婆一樣兒!」鐵青著臉,說斬釘截鐵,孔令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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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6 伍次友受騙遭毒手.李雲娘闖衙中箭傷目录+书签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