轉眼便是六月，熱火炭兒一般，宮裡水愈來愈。這日毛子像往常一樣早早來，三個水缸挑滿滿的，往茶爐子添了水，坐在爐旁默默燒火。吃完早點，方見黃四村架著個鵪鶉籠子遊遊蕩蕩過來，一邊阿三說笑，一邊問：「毛子，這時分水還沒開？渴死了，還洗洗澡呢！」
「明兒六月六再洗吧！」毛子將一根劈柴「咣」一扔，冷笑一聲，「你是挺屍挺夠了，還是噇黃湯撐著了？你一回來就擺主子架勢——『渴死了』，活該！毛子是你的奴才？」阿三近日毛子處，見他累發怒，笑笑沒言聲，尋個斧頭劈柴了。
「嗬！」六月六是浴豬節，聽毛子此巧罵，黃四村光火了，「我擺什麼款兒？你打量明人買過你的賬，是不是？你今仍舊是毛子！燒火劈柴挑水是應份差使！我這頭兒雖，還是個頭兒。才問你一聲兒，你就有一車子的話！」他昨夜在吳府吃酒，吳應熊透毛子罵他，此時一併發了來。
毛子聽了，火剪一撂，扠手哂：「屌毛灰，爺不侍候你，你該怎麼樣？」
「了，了！」阿三抱一抱柴過來放在，推毛子，「別吵了，方才傳話，一會兒養殿水，黃敬病了，叫送過呢——你累了那邊息歇，我來燒。」毛子早甩手了，進屋躺著裝生悶氣，兩眼卻瞪溜圓窺視黃四村的動。
片刻間水就開了。阿三忙著抽火，燒餘的柴搬回。黃四村進屋裡張了張，見毛子望著棚神，沒再招惹，在門後搗騰半，長了一口氣，提了個茶壺了。
「發了！」毛子一激凌，「噔」彈來，十幾個壺，唯獨他日日留意的那一個不在了。來瞧瞧黃四村的背影兒，又幾步進屋揣了根繩子，至爐前弄黑了手，抹一臉，這才不緊不慢跟在黃四村身後走了過。
「站住！」守在垂花門前的強驢子，見毛子鬼鬼祟祟走過來，陡喝，「做什麼？」又見毛子滿臉汙垢，像從灶灰裡爬來似的，幾乎笑聲來。
「強爺呀！」毛子叫一聲撲了，湊強驢子耳邊嘀咕了幾句。強驢子猶半夜見了閻羅殿的鬼，失驚打怪叫來，「有人謀害皇，快，快，快……呀！」
毛子像炸屍一樣，亂蹦著往垂花門裡鑽。強驢子不知他怎麼個來頭，哪裡肯放他進來，緊緊揪住他不放。
「挨刀鬼！倒路屍！王八蛋！一腳踏不屁的屎殼螂！黃四村謀害皇，你倒攔住爺！」毛子急又撕又掙又踢又咬，卻哪裡脫身！
康熙正在西暖閣裡向蘇麻喇姑請教演算開方法，聽院外亂吵吵的一片聲嚷，便撇了蘇麻喇姑踱了來，問守在門口的魏東亭：「了什麼？」魏東亭早瞧清楚，見黃四村提著個茶壺，雷擊了似呆若木雞，顆的汗珠順著臉頰往淌，又聽被阻在門外的毛子尖著嗓子叫罵闖進來，知有異，便將身子一橫擋在康熙黃四村中間：「這體奴才尚不明白。」康熙臉一揚，厲聲吩咐：
「門別擋，叫他進來！」
毛子跌跌撞撞，連滾帶爬跑進來，衣服已被侍衛們撕稀爛。康熙精明潑辣的毛子為了辦己派的差使，今弄此模樣，臉嘴黑一白一、紅一紫一，裡不覺一沉，木著臉問：「你是發了失瘋麼？敢這裡來撒野！」
「我的主子呀，嗚——」毛子「噗通」一聲跪放聲嚎哭，的冤仇、海深的委屈沒他這般傷，一邊扯鼻涕抹眼淚，一邊指著黃四村，「這個殺的不知弄一包什麼藥化水裡給主子爺提來了……我瞧著不對，跟在後頭就趕來，強驢子他們死活不叫進來……我的爺呀，真是鳳凰落架不雞呀……」
康熙驚陡一縮，掉臉一黃四村，黃四村早已面死灰，還急不聲說：「這是怎……怎麼說？毛子，我們……兄弟不錯嘛，就是拌了幾句嘴，你怎這樣害人？」
「你住口！」魏東亭低聲吼，「萬歲爺沒問你話！」
「你叫黃四村？」
「奴才……是。」黃四村膝蓋一軟跪答。
「毛子說你在水裡投了藥！」「沒沒……沒有！」黃四村像秋風裡的樹葉一樣瑟縮著顫聲答。
「我親眼瞧見了的！」毛子緊盯一句。
「萬歲爺呀！」黃四村苦著臉叫撞屈，「青日頭，奴才有幾個膽，敢往水裡投藥？再說這水銀子試過，人嚐過才進的，奴才當差年難不知？毛子是與奴才先頭有仇，有誣告奴才……萬歲爺不信，叫人來嚐一嚐就知……」
「阿彌陀佛，為什麼叫旁人嚐？」蘇麻喇姑早已來，面若冰霜合掌，「佛說解鈴還須繫鈴人……你就嚐嚐何？」
黃四村不語。
「唔？」康熙目光閃電般掃過來。
「回萬歲爺話，」黃四村支吾，「奴才嚐了不死，做不憑據。」
「灌他！」魏東亭在旁聲命，強驢子踏步前，一手扯了黃四村耳朵，一手捏了他的鼻子，黃四村張開了嘴，毛子熟練提壺來，說：「姓黃的，識相點，免灌。」說著一傾壺嘴便灌進了口裡，黃四村身不由己「咕咚」一聲嚥了，接著又是一口。
「再灌，燒不死他！」強驢子見毛子手發抖，瞪著怪眼吼。毛子又接連給黃四村灌了四五口，才放水壺。
黃四村知己了毒，但這毒藥是周日後才會發的，便橫了直挺挺跪了，拿眼橫著毛子，咬牙切齒：「今日爺不死，明日三太子饒不了你！」他哪裡料毛子又在裡頭加了一料砒霜呢！
約過半頓飯光景，眾人著黃四村無，漸漸懈了。康熙為是毛子惡劇，正思量何處置這，卻聽黃四村咬牙說：「萬歲爺，您瞧見了……這個毛子有毒，這樣的東西，還不叫他灌……」方說至此，忽覺中一陣絞痛，臉色霎變白裡泛青，口鼻眼睛扭曲了。
「發了！」毛子指著黃四村叫。
康熙早已立身來，後退一步，緊張抓住了驚恐的蘇麻喇姑……黃四村時，捂著肚子貓一樣弓身來，頭抵著，嘴裡吭、吭咳著，斷斷續續說：「是平西王命……我殺你……你們這些滿韃……」他身子拱橋般晃了一，再不動了。這一幕來快，速，從頭尾不過半袋煙功夫，滿院侍衛太監宮女驚面土色。
「叫慎刑司的人來！」康熙不禁雷霆怒，「剝了他皮，抽了他筋遍示全宮太監，拿讓狗吃了！著狼瞫抄了他，無分老幼，發往黑龍江給披甲人為奴！」
「扎！」站在頭的狼瞫扎個千兒回身便走。
「等一等！」蘇麻喇姑回身又向康熙耳語，「他娘是前頭皇姑母，涉三藩。」
康熙氣嘴直抖，吳三桂不除，連這樣的案子不處置！閉目了一陣子，擺手，「唉！報個急病暴亡吧！」回身又喚，「張萬強！」
「奴才在！」
「御茶御膳房的人一個一個仔細查查，靠不住的全換掉；太皇太、皇太妃、皇及朕膳水，加倍仔細！」康熙說著，解開了領口的盤扣，他顯太熱了，又沉思良久才，「毛子回養殿侍候。」
※※※
一場軒波平息了。毛子按照「吳額駙的籌劃」重新回了久違了的養殿。從煙熏火燎的爐旁回金燦奪目的殿堂，他似乎有點像在夢裡，一切熟悉，又顯有點陌生。康熙次日詔晉升張萬強做了六宮太監，毛子又了養殿說一不二的首腦。除了一頂太監的最高賞賜六品藍翎頂子，還了一件令人欽慕的黃馬褂，真有點躊躇滿志了。當康熙在內殿詳細詢問了毛子有關吳知府周府的間諜情形時，不禁縱聲笑：「，！你若不是太監，真放你做雲貴總督，毒攻毒治吳三桂！不過，這件你應該預先知會朕一聲兒。」
「一來摸不清他何時動手，撲空了倒不；」毛子眨巴著眼兒笑，「二來先奏了主子爺，奴才就怕不著這件黃馬褂了！」康熙聽了笑：「回告訴你媽，就說朕的話，叫你二侄子過繼你這一房，先賞個舉人。」
這話比金子值錢，已經不缺金子的毛子喜眉開眼笑。
但他笑了半個月。這日晚騎馬回，「齊肩王」焦山突現在路，向他招手叫：「你來。」
「是焦爺呀！」毛子滾鞍馬，拽著韁繩打了一揖，一種不祥的預感襲頭，硬著頭皮笑問：「吃過夜飯了？」
「少主兒叫你！」
「嗯……」毛子嘬著牙花子打主意，半晌笑，「什麼這麼急？走，咱吃盅酒，再一齊見少主兒咋樣？」他一向怵這個從來不笑的焦山，此時著臉色不善，裡噗噗直跳。焦山聽了，陰著臉：「免了吧，少主兒等著呢！」毛子的不禁一涼，一邊走
（本章未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