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卷 驚風密雨 41 吳應熊情急謀逃生.伍次友途窮奔京師

從阿紫保柱莫名其妙殺後,吳應熊又探知了毛子的真正身分,彷彿一桶冰水兜頭淋,通身是冰涼。一夜又一夜的失眠,他的眼窩深深陷了,兩眼的眼圈變烏青。他原防毛子是楊隆派己跟前來的,是王鎮邦傳信來,毛子那日在紫禁城裡失急慌忙跑著報信兒,他才明白,己楊隆了這個子的當。他愈來愈疑,對任何人不相信了,連周易八卦這些弄精熟的東西懶再推演。誰曉是哪個假聖人專門故弄玄虛糊弄他這樣的畸零人!他恨,恨康熙、恨楊隆、恨保柱、恨毛子……連吳三桂他恨——你在五華山逍遙稱王,卻我弄這裡,鬼不像鬼,人不人。古人云「父慈子孝」,這算他娘的什麼慈父?

吳應熊獨坐在春軒幽深的角落裡呆呆沉思,手裡玩著那面金令箭,知它已未必靠住,卻仍捨不毀掉,因為王鎮邦說,朝廷至今仍在使它調兵遣將——雲南經歷五千險山惡水,非同呀!他抬頭瞧瞧吳三桂為他寫的條幅,突中升一團火。這不就是叫我忍嗎?難忍死!吳應熊暴怒跳了來,伸手便扯那牆的條幅,忽又停住了。外間靴聲槖槖,郎廷樞掀簾進來了。

「什麼?」吳應熊縮回了手,臉仍是通常的溫文爾雅,帶著慈厚的微笑,「王爺來信了?」因為皇甫保柱死不明不白,吳應熊對郎廷樞的疑更重,聯次康熙來後,姓郎的有幾像掉了魂兒似的,更覺難信賴,連代繕書的差使一概免了。

郎廷樞笑笑,一呵腰從靴頁子裡取薄薄的一封信遞過來,說:「抱犢崮朱甫祥劉鐵的信。」

「廷樞,」吳應熊拆著信,一邊問,「這陣子王爺一直不來信,你瞧著是個什麼徵候?」說著讓郎廷樞對面坐,拿著信,隨便瀏覽了一遍便扔一邊,笑:「這朱甫祥生的是個混蛋,他有買賣?不來信便罷,一來信就一萬!倒像我吳某人欠著他似的!」

郎廷樞黑晶晶的目光盯著吳應。他原是一個潦倒京師的窮書生,由於吳應熊幫扶他,在內務府做了個文案,後又被請府裡做清客,雖保柱約一同皈依康熙,但是良總感有些遺憾。這封信他明知是朱甫祥在向吳應熊索餉,吳應熊卻向他這樣使假,他反倒安了許,遂淡笑:「誰叫您是他的主東呢?他既,就是有使著的。我說句不吉利話,額駙今這樣,就有金山銀海,又有什麼處?倒不打發了他,落一份人情呢!」說著,見吳應熊頻頻點頭,便湊近了又,「方才額駙問王爺久無信件的,我其中有蹊蹺!」

「哦?」吳應熊眼皮一跳,「請直言相告!」

「沒有信就是信!」郎廷樞肅說,「劇變即在眼前,應該速南歸的打算!」

沒有信本身就是信!吳應熊突兀聽來,猶醍醐灌頂,臉陡變色。沉思良久,吳應熊竟興奮來,格格笑著站身來,取一瓶酒說:「我們久不敘話了,難你今日說透澈!來來,咱們一邊吃酒,一邊清談,麼?」話音剛落,便聽背後有人急匆匆說:「世子,虧你還有興致吃酒,此時不走,更待何時?」

「哎呀!是鎮邦!」吳應熊先吃一驚,見是王鎮邦,忙笑:「快請入座,真口福,莫不是聞酒香?有什麼消息麼?」

「世子你真謂『泰山崩於前色不變』!」王鎮邦扶著椅背坐,不緊不慢說,「王爺已經兵了!雲貴兩省各路隘被封水洩不通,許進不許!萬歲爺這幾日移駐通州辦,駐防管帶換了官亮,通州知府換楊馝,太監們連一個字的消息打探不來!」

「你怎麼知這些?」吳應熊驚,「唿」站身來。郎廷樞,說:「當是鍾三郎香堂弄來的消息。」

王鎮邦急急說:「三十六計走為策!世子,再遲,你就走不了了!」吳應熊不勝重壓長嘆了一聲,說,「原指望朱甫祥他們來接我,他卻在山東打旋兒,報仇,攻什麼兗州府,尋什麼伍次友!」他失神的目光張皇四顧,「今身陷京師,往哪裡走啊?」

「遠在邊,近在眼前!」郎廷樞裡盤算著說,「此時為什麼不找那個朱三太子?先靠他溜京城再說!」吳應熊聽了連連搖頭,苦笑:「你哪裡知此中情由?楊隆這個人是不沾惹的!」

王鎮邦卻不知吳應熊這是做戲給郎廷樞,見吳應熊這樣說,便笑:「莫非怕毛子走漏?不緊,焦山朱尚賢懷疑他了,昨日他叫潞河驛,宣布應變,誰不許離開一步……」

「不是為他,他算什麼!」吳應熊打斷了王鎮邦的話,「是姓楊的本來就對我不懷意!」郎廷樞因保柱已死,己與朝廷失聯繫,急於脫身,咬著嘴了說:「我料姓朱的不會輕易對您毒手,朝廷尚且世子為奇貨居,何況他們?」吳應熊一怔,恍笑:「呀!我就沒及這一層,我急連方寸亂了!」

王鎮邦噴一笑,說:「人急無智嘛!我再稟告一個消息,陝西王輔臣發動兵變,殺了莫洛,響應王爺,扯旗造反了!」

「啊!」吳應熊臉眼中放光來,「這是真……真的?我省一半路程啊——這靠麼?這不是鬧著玩的!」王鎮邦說:「當真的!瓦爾格在潼關被扣,倉皇逃回,今日後晌才被弄通州面聖!」吳應熊目光灼灼,像兩隻火球一樣在熠熠燃燒,良久又黯淡來,站來舒展了一身子,笑:「原留毛子禍害楊隆,我朱甫祥乘亂走,這步棋走不了!廷樞你打點一,我王爺來往的文書即刻燒掉。三更,我們闔府潞河驛,先這條中山狼同舟共濟一時!」

※※※

一夜凶險廝殺,做過河的山賊朱甫祥沒撈半點便宜。將亮時,聽說濟南、兗州府調集量兵力在向曲阜進發,令撤兵。伍次友李雲娘乘亂逃,拂曉時䠀過刺骨寒冷的泗水,西行直寧陽。

十月入冬,凜冽的運河水無聲無息橫在兩個飄零人面前,刺骨的河風吹拂著水面,枯萎的蘆叢巴茅在白茫茫的水中搖拽著,游游寂靜無人。伍次友呆望星空,半晌忽笑:「若非張姥姥引開他們,今夜難難逃——此時驚魂已定,我倒來了詩興,且吟了一首打油詩給你,聊慰饑腸!」說罷,微聲輕吟:

臨江浩波無盡頭,喑聲吞泣難為愁。

笛蘆空吹子規歌,惟此煙水籠寒洲!

雲娘聽了久久不語,半才:「今我們往哪呢?」

「北京,尋龍兒!」

北京,投奔康熙,這原是無非議,但雲娘中卻感一陣淒苦:跟著這個瀟灑磊落的男子,走涯海角,覺裡踏實,哪怕是兄妹,總是己沒有失掉他。但若北京,康熙蘇麻喇姑將他奪走。他許會變陌路人。即或不是,己又有何顏周旋其間呢?幽怨瞟了伍次友一眼,按了按腰中的冰冷的劍,低聲說:「本就該這樣,這樣……那不是一條烏篷船來了?」雙手捲喇叭筒兒喊:「那艄公,擺過來——我們乘船!」

進了艙,坐在軟軟的艙座兒,兩個人才覺外邊是麼冷,人間煙火是麼貴。約覺挨身太近,伍次友悄悄移動了一身子,卻見船艄公探身進來:「二位怎麼稱呼,哪裡?」

「哦,是我妹子,我們進京。」

「我這船丁字沽。」

「丁字沽。」雲娘說,「我們津就船了。」

艄公審視二人一眼,陪笑:「客官,恕人無禮,親兄弟算賬不算醜,船價十五串,請先賞了人,一路盤纏。」說著便瞧伍次友,伍次友卻是一臉苦笑。

「意思,你儘管開船吧!」雲娘,「少了你的?」艄公冷冷一笑,說:「姑娘,這是船規矩——人當不是說您二位;我撐了半輩子船,船時說的是您這話,方丟幾個錢,拍拍屁股就走了,我一老喝西北風?」

伍次友聽了芒刺在背,臉一青一紅,不知說什麼。舫公越發信實他們沒錢,鑽船艙便扎篙放搭板說:「二位且,我在這兒候著,取了錢來乘船。」

雲娘登時怒,「唿」掀開簾子趕來,指著艄公罵:「放你娘的屁!瞧著我們是賴賬的?」

「不敢,」那艄公脾甚倔,硬著脖子回口,「您付了錢,我哪敢說您賴賬呢?」

「姑奶奶這回子不付呢?」

「回您的話,」艄公氣脹紅了臉,「人父親弟兄四個,並沒有姑奶奶!」話猶未完,李雲娘早揚手一掌,「啪」的一聲打艄公打了一個趔趄,口中罵:「鍋裡煮湯圓——混蛋!我這就讓你認一個!」那艄公略識拳路,被雲娘撩怒火千丈,見伍次友文弱,雲娘是個女流,料是不識水,舉槳劈頭便打,趕著雲娘水。雲娘哪裡他放在眼裡,單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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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0 汪士榮陝西造兵變.欽差臣長安受屠戮目录+书签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