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卷 驚風密雨 42 頒檄文吳三桂反清.罵逆臣朱國治成仁

五華山籠罩在一片肅殺恐怖氣氛中。從雲南城至王府中間的黃土官,士卒們按哨、棚、營建制排望不頭的方塊隊,迅速有秩序向城郊進發。游擊的將佐則全部集中王府正殿前草坪旁的校場,數百人黑鴉鴉肅立,不知王爺何突集群僚,一個個裡打鼓,面色鐵青。

正值巳牌時分,夏國相、胡國柱、王永寧、王永清、吳應麒、馬寶、高節一干親信將、謀臣,並王孫吳世蟠,一個個沉著臉,從儀門魚貫,接著便是三百隻箱籠由軍校抬,一排整齊放在箭空場。眾人正詫異間,吳三桂從殿後踱了來,卻是一身青布棉袍,外罩竹布掛子,腳踏著雙梁千層底皂靴,與隨從的護衛們金光燦燦的衣飾相襯,顯十分寒酸。他掃視一眼,神色黯吁一口氣,將手一擺,吩咐:

「箱籠全部打開!」

軍校們默默向吳三桂打個千兒算是答應,前將箱子一齊打開。日光哩,但見金、銀、珠、玉、瓊、瑤、琪、琳、圭、璧、璋、琮、琬、瑜、貝、璞鋥明晶亮,光彩奪目。不明其意,一時倒怔住了。

「你們……是追隨本鎮幾十年的人,是從死人堆、斷城垣裡爬過來的兩世人。這些東西,原是預備給兄弟們置些產業,後半世不致於凍餒……」半晌,方聽吳三桂低沉緩慢說。他的面色青中帶白,中氣不足,且因愁思熬煎,消瘦彷彿弱不勝衣。說這裡一頓,語氣復又一轉,變妙外委屈婉轉,「吳某人不是守財奴,這些東西生不帶來,死不帶,沒什麼捨不的,原慢慢分,不至惹人眼目,但今情勢有變,不不一子分給了。」

話音剛落,將士中立即了一陣輕微的騷動,一個矮個子參將昂首聲問:「王爺究有何為難處?儘管說,我們當為王爺分憂!」

「是趙勇麼?」吳三桂瞧了他一眼,「當年攻寶慶,若不是你,我差點被流矢中。你是那次才簡拔為軍官的吧?老賢弟,今照應不你了!朝廷派了折人傅人來,在雲南城坐催我回遼東養老……關河萬、雲山路遙,此一又凶吉少,怕從此與你生死長別了!」

這番話說十二分動情,數百名將校發一片啜泣聲。趙勇忍不住跨前一步,按劍瞋目抗聲問:「請王爺明講,朝廷為何無故旨撤藩?」

「唉,這話難講。」吳三桂,「威難測——抵鳥盡弓藏,兔死狗烹,這乃千古不易理!我吳三桂今誰不怨,怨己當年失策,引狼入室!今日風燭殘年奉旨戍邊不知死所,是受……真是追悔莫及呀!憐你們這許老兄弟,立過許汗馬功勞,一旦煙消雲散……」說此處,吳三桂熱淚奪眶,他被己的話感動了。良久,他擤了擤鼻涕,指著那些財寶,淒聲說:「這些東西我已無,請諸君拿,或置莊田,或商賈生息本,算表我一點意。他日三桂或逢凶,諸兄弟還睹物思人……來來來!前來,由我親分發!」

眾將領見他說悲憤,人人淚雨,一齊跪叩頭。吳三桂張皇:「這……不必此!這不再拖了!欽使朱中丞一日三催,促我路,再拖罪愆愈重。你們此推辭,豈不讓我難?」說畢掩面泣,嗚嗚咽咽泣不聲。

「什麼他媽的欽使不欽使,中丞不中丞!」馬寶霍跳班次,喊,「我們知王爺!王爺不移藩,他敢逼命!我就敢宰了他!」

「馬寶,次你累我苦,現在還這樣無禮?」吳三桂忙,「你這樣的糟蹋欽使,豈不置我於死?」

「清朝無王爺,何有今日?」夏國相見群情激盪,攘臂揚眉呼,「今日一個臭未乾的夷狄兒安享九五尊,他哪裡曉我們創業艱難?這口氣叫我們怎麼往嚥?」

吳三桂失驚:「國相,你幼飽讀詩書,怎麼說這話?古訓云:『君臣死,臣不不死』」夏國相應聲答:「古訓還有一句:『君視臣國士,國士報;君視臣路人,路人報;君視臣草芥,當仇寇報!』」吳三桂聽罷,怔了良久,方長嘆:「我半生為明臣,因闖賊亂,借兵復仇,已歸順了朝廷,現在豈亂言?國相不必再說了!……今我有一樁未了,康熙元年永曆帝來滇,我雖竭力保全,無奈朝廷密旨硬我殺死他,不已讓他全屍亡,安葬——算來已有十二年了!臨行前他墓前奠祭,你們願隨我同?」

「謹遵王爺!」眾將官早已涕泗滂沱,聽吳三桂顫聲相問,將手一拱,雷鳴般齊聲應。吳三桂說完話,便進內更衣。少頃來,諸將不禁吃一驚:原來他從蟒袍玉帶,一身明臣服飾,一條花白辮子掖進璞頭官帽裡,通身已毫無清臣氣息。

「諸位,」吳三桂面色愈加蒼白,撫著己的官服,「這身衣服我在箱底壓了三十年,終於又穿來了!我先朝衣冠威儀赫赫,確比現在穿的這勞什子啊!這條尾巴似的辮子拖在腦後,怎麼見先帝呢?我今日穿了它,先帝墳前痛哭一場,接受先帝冥罰,是甘情願!」吳三桂抬頭,淚眼望著蒼穹,吩咐:「啟駕吧!」

吳三桂往謁永曆陵的情形當晚折爾肯就完全知了。經過一夜的緊急密商,朱國治仍堅持獨一人山見吳三桂。折爾肯傅達禮將藩庫中所餘不銀子的全部提,委派撫衙的親兵,護送他們貴州與甘文焜會合。

朱國治袍服冠帶齊整,坐了一頂八抬驕直趨五華山。從窗中向外窺探,沿途三步一哨五步一崗,關卡盤查嚴密,不由暗為折爾肯他們擔:怕是已經逃不了!接近山接官廳,更見戒備森嚴,每隔一箭便有一員校尉仗劍挺立,虎視眈眈望著這頂威儀赫赫的轎。將近宮前石闕旁,一個千總擋住了路,聲:「此乃王府禁,請人轎移步入覲!」

「笑話!」朱國治從轎窗中回答:「我乃子重臣,賜紫禁城騎馬!這是什麼方,敢擋我的轎?——抬進!」

幾個轎夫並前頭開的衙役,是朱國治數年精選的亡命徒,聽了這話,「噢」的一聲,將鑼篩山響,真衝儀門入,直正殿前才落轎。

朱國治一呵腰來,見殿前挺立著百餘名將士,鐵鑄似一動不動。他略一思索,立在殿口高聲報:「欽命太子太保加尚書銜雲南巡撫朱國治,奉見平西王殿!」說著,便撩袍拾級階昂入。

裡頭的布置更是森嚴,吳三桂高坐在黃袱繡龍銀椅,臉一絲笑容沒有,胡國柱率一干文臣武將雁翅般列八字形,雄糾糾氣昂昂瞋目立,夏國相吳世蟠侍坐在兩旁,咧咧望著別處。

「朱國治,」吳三桂待朱國治行了參拜禮,冷笑一聲問,「你又來逼孤了?」

「不敢云逼。」朱國治朗聲答,「欽使命我前來詢問王爺行期。此關朝廷計,朱某何人,膽敢相逼迫。」

「你有何不敢?」吳三桂冷冰冰說,「你當敢!你已經逼了孤少年了!我何曾虧待過你!」

朱國治挑釁瞧一眼吳三桂,不鹹不淡說:「王爺身繫重藩,朱國治不過一介書生,這個話國治不敢領受!試問,我手無縛雞力,腰無尺寸刃,拿什麼逼迫身擁重兵的王爺?」

「膽!」吳三桂吼,聲音震殿嗡嗡響,他平日受朱國治的氣極,昨日墳前議定今,不料姓朱的竟己送門來。見朱國治依舊平日那副桀驁不馴的樣子,吳三桂不禁怒,「你不過是一個貪汙吏,本藩瞧著是漢人,素來容讓,你倒越發不識抬舉!」

「我受了什麼賄?誰是賄主,何人證?賄銀少?」朱國治身子一挺,眼不眨盯著吳三桂,連珠炮似發問,「既是貪汙,王爺為何不具本參劾?」

「我懶參你!」吳三桂咆哮,「朝廷每年撥我一千萬銀子,為何給我九百萬?餘一百萬何人拿?」

「這個,」朱國治一哂,「王爺說未免少了一點。朝廷每年實撥二千萬銀子,經我手分發三藩。王爺獨九百萬,真是慾壑難填!」

言猶未畢,胡國桂在旁喝:「你不嘴硬。你不過一個窮酸儒生,偶意,便擺這麼一副人嘴臉!」「我怎麼是人?我叛逆君父了麼?」朱國治倏扭臉,眼中怒火迸,逼胡國柱急忙躲閃。

「胡國柱說對,你就是人!」吳三桂接口,「你當初是怎麼發跡的?不過一個五品當官,芝麻的前程,為先皇妃子薨了,你獻一張人圖,靠拍馬屁升官!本藩屈說你沒有?」吳三桂並不是話題扯遠,對這顆釘子他蓄恨已久,在他臨死前盡情羞辱一番,「……我吳三桂縱不濟,靠的是血汗功勞,抬哪隻腳,比你的臉乾淨些!」

「哦?」朱國治先是一怔,突縱聲笑,「王爺說話真人意表!、、君、親、師,至尊至正。還有拍馬屁這一說?先帝當時為董皇仙逝茶飯不思、奄奄一息,我薦吳門畫工繪製娘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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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1 吳應熊情急謀逃生.伍次友途窮奔京師目录+书签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