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卷 玉宇呈祥 9 詠水仙士奇慕芳蘭.嚴宮掖墨菊控明珠

高士奇趁勢裝醉醺醺踉蹌。經冷風一吹,方後悔今日此舉不相宜。索額圖是當今權相,即便不指望他提攜,犯不逞惹他掃興。他滿腹懊悔,酒勁倒真湧了來,醉眼迷離跌跌撞撞走著,剛拐玉皇廟街口,就一個人撞個滿懷。定睛一,竟將一個瞎叫化子撞在牆,頭鼓了一個包。高士奇知不妙,一退身便溜,偏那瞎子一扯住了,罵:「你混蛋!撞了我王老瞎一聲不吭就走?」

高士奇見他不依不饒,情知是錢打發,無奈己窮叮噹兒響,腰裡一個銅子兒沒裝,瞧著周圍閒漢漸漸聚攏來瞧熱鬧兒,裡一急,雙手叉腰「呸」照王老瞎啐過,罵:「你才混蛋呢!我高瞎子被你撞了,你倒不依我,我瞎了眼,難你瞎了?」

圍過來的人們見他此伶俐,不禁鬨笑。王老瞎一鬆手,怔怔:「你是個瞎子?啐!真他娘的晦氣……」高士奇哪敢再扯閒篇兒,乘人們哄笑,一溜煙兒了。

回宣武門客店,已是未末時分。店掌櫃見他滿臉酒氣進來,笑嘻嘻迎來:「高爺,您回來了?哪裡尋不您!咱們店今兒盤店,所有客官賞了房錢……」

真是人倒霉放屁砸腳後跟兒,高士奇冷笑一聲:「嗬,敢情你是怕我跑了,我還為你惦記著爺呢!來,我房裡,清賬!」店主人被他噎一楞,忙跟在後頭一迭連聲陪笑:「您哪兒了!高爺是愷悌君子,就一年不清賬的信過!是這北京城您知,爺們的話說叫薪珠米貴……實在沒法子啦……」高士奇聽他說顛三倒四,不理會,踏步進了己房間,向床一倒,瞪著眼:「爺這會子頭昏,你坐著——呃——等著吧。又不等著吊跳河,急什麼?你瞧那方硯……那盆花……那包衣裳……不是錢?你等著不耐煩,呃!就拿……」

他滿口胡謅,不倫不類,說是會賬,卻管拿話消遣老板,倒老板氣了個乾瞪眼,正尋思何對付這個光棍舉人,高士奇卻騰跳身來,拾桌一張帖子,眼睛一亮問:「是查先生的,什麼時辰來過了。」

「哦,您說那位窮舉人?」店主見他忽醉忽醒,莫名其妙回,「巳時來的,等不著您就走了,說是後晌還來拜……」高士奇哼了一聲,將帖子向桌一甩:「窮舉人?真是狗眼不識金鑲玉——那是一科探花查慎行,今是翰林院祭酒!查三等奴才的當分你一半,你一輩子受不盡!」店主人一來根本不信,二來實在受氣不過,乾笑:「的不那個虛富貴,守碗兒吃少飯,客人正經付賬,日子將就過!」二人正拌嘴,卻聽院裡有人喊:「澹人兄回來了麼?」高士奇抬頭一,「哎喲」一聲,走門來相迎,笑:「說曹操,曹操!查兄久違了——三年不見,你竟落此風流飄逸了……快請進!今兒索相邀我,我還為是那二百兩銀子的功效,不是老兄先為高某說了——恨這奴才,竟說你是個窮酸舉人!」店主人時,查慎行與午來時打扮迥不同,穿一件白狐風毛鑲邊兒的青緞坎肩,套著玄色府綢長袍,腰間醬色帶子繫一塊漢玉,打著米黃色纓絡,寒暄著一步一搖跟進來,那店主早傻了眼。

查慎行呵呵笑著,揮著檀香扇:「來一味裝寒素是不——見著索中堂了。還意麼?」

「見著了!」高士奇笑著讓座兒,一戶又對店主:「你楞什麼?還不叫人給查先生沏茶!」店主蒙赦,一迭連聲答應著了。早有一個夥計恭恭敬敬捧著茶來。高士奇因見房中沒了外人,方嘆:「是了,沒彩頭,愧對吾兄引薦。」便將在索府會文的情形一長一短說了。

查慎行搖著扇子靜靜聽了,笑:「索相是子氣,值這樣盛氣凌人?這麼著——明相方才還問我有沒有文人薦——晚我他府裡再拜會一趟。」高士奇與查慎行昔年同遊江浙,雖,總因一貧一富,高士奇不願仰求。不料進京一貴一賤,查慎行仍此推誠相助,高士奇中不禁動情,卻不肯說「謝」字,因笑:「明珠來倒是求賢若渴——聽說他索額圖不睦——你倒兩面兜轉!」查慎行:「他們不是什麼求賢愛才。皇今查考他們,逼著他們做學問,是不已兒罷了——我嘛,有時他們向我求問一些考據,應付皇,說不真有什麼面子。」

高士奇中一動,子此重才,真謂「河圖洛書,禮樂興」,盛世將了。正說話,卻見老板進來,翼翼打千兒:「高爺,你前兒定的花兒,花店著人送來了。」

話剛說完,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端著一盆兩色水仙進來,蔥綠的葉子襯著水紅雪白二色花朵兒,水靈靈顫巍巍十分精神,映著這姑娘修眉鳳目、淺紅比甲、月白褶裙,恰似畫兒剪來的麻姑送壽圖。高士奇不禁呆了,柵欄廊花市,他日日見這姑娘賣花,竟未留是絕色佳人!查慎行睨了一眼高士奇,不禁笑:「澹人,你究竟人面呢,還是桃花呀?」

「哦?哦!」高士奇回過神來,忙:「放在桌子——慎行兄,我們且賞花兒吧!」

這姑娘閃著眼一笑,將花兒放了,雙手扶膝福了兩福。查慎行調侃:「若論這花,還是你捧著高先生賞更見顏色,惜盆子太重——你叫什麼名字?」姑娘這時才聽二人在誇容貌,頓時飛紅了臉,低聲回:「二位爺取笑了,奴叫芳蘭。」

「蘭有秀兮菊有芳,懷佳人兮不忘。」高士奇吟著,又:「武帝《秋風辭》裡的,名字!」查慎行:「酒不醉人人醉,花不迷人人迷——兩句俗語兒一日內全叫江村攤了。」又問芳蘭,「你是豐台的吧?這花兒養此色,搬進內是的了,高先生怎麼有恁緣分?」高士奇聽他一味打趣取樂兒,倒覺不意思的,訕訕身細賞水仙,一邊說:「查兄,孔尚任的《桃花扇》改完了嗎?聽說你正尋人排演。尚任見了這盆水仙,不定做什麼佳句呢——是,這麼的花兒,進貢滿,怎麼竟拿市面了,敢怕執太監的年禮沒打發麼?」

一句話說的芳蘭紅了眼圈。原來這京師花行,豐台為最,是前明宮苑待詔祖傳藝。花式們各祖藝秘培異花,春有菊,夏有梅,顛倒四時,但若不買通了太監,再是枉。芳蘭因爹爹哥哥在生病,賣了錢換藥,這花便送不進宮。見高士奇查慎行豁達爽朗通情達理,因勉強笑:「您說的何嘗不是,花人是一樣的,沒錢難見萬歲爺!」

「不難過。」高士奇陡己,不禁知己感,一邊不在焉「賞花」,一邊說:「今日斷不叫你落空。查兄,借我十兩銀子賞……嗯,查先生乃人間探花,今日他詩,我寫字兒稱讚你的花,回掛在店房,管教他們擠破你的門買花兒!」芳蘭不禁詫異:「一幅字兒就那麼神?」明眸浩波一眼瞥,差點兒沒勾掉了高士奇的魂。查慎行卻笑:「你枉叫了『芳蘭』!撇開我查某,高澹人寫一筆字你拿琉璃廠賣賣!」說罷,興致勃勃身,繞花一周,口內微吟:

魂魄原冰玉碾,寒潭素石總怡顏。

雪色映神渾無賴,且破先生一掬慳。

高士奇揎臂濡墨,龍蛇走筆,一邊聲讚:「!這是白水仙,再來一首!」

查慎行沉思著,又吟:

削蔥根株素手栽,嫩蕊抽枝瓊瑤來。

與寒士添暖熱——

「查兄慢吟,我來續貂!」高士奇興所至,笑:「……一房艷日花開!」

查慎行鼓掌笑:「個『一房艷日』!又吉利,又貼切,江村莫非機帶雙敲,意有別指?」說罷了芳蘭一眼。芳蘭雖不甚懂,知不是正經話,忙將紙捲,謝了賞,紅著臉低頭疾步趨。

※※※

直斷黑,查慎行又留了些銀子,才辭了。高士奇便叫了掌櫃的進來,懶洋洋架著腿說:「老劉,你每日價說高爺該還你房錢,丟杯打盞沒個顏色。你瞧瞧,這是什麼玩意兒?」掌櫃的一,案頭兩個京錠,爐花碴腳,面兒著白釉,翹邊方底兒,的九八色頭號元寶,直著眼了半日,滿臉堆笑:「爺台,您何必計較我們這些人見識?,我這兒給您老請安謝罪!」高士奇微笑著:「我你計較,這會子賬一算抬腳就走,你就等著我怎麼收拾你吧!今有件倒叫你辦辦,辦了,銀子算什麼?」說著順手便扔過一個元寶來。

「爺台,您老人就吩咐吧!」

「方才進來那個賣花的,你認識麼?」

「老街坊了,怎麼不認識?」劉掌櫃一臉諛笑,知是難,裡打著主意胡謅,「正陽門蔡蓮兒麼,有名的人胎子——怎麼,爺台您……會會?」

高士奇裡暗笑,口裡卻囁嚅:「是良女子,怕……」「良女子倒不是的。」老板生怕生意砸了,瞟一眼高士奇,故沉思,「不過沒開臉的姑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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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白衣秀士縱談治河.輕薄孝廉借故罵座目录+书签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