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士奇正在苦思冥，不主意時，見芳蘭們已經來。陡，己住在明珠府，這位一品當朝的權貴便是靠山，為什麼不借此施展手段？著，便湊前，摸五兩銀子遞給丫頭，笑：「我是來給明相選花兒的，恰遇你們。梅香，你懂行兒，替我買兩盆文竹，麼？」芳蘭笑：「兩盆文竹有五錢銀子就足夠使了。其實不買，明兒叫人給您送罷。」高士奇因：「憐見兒，這丫頭生的瘦弱。吧，餘的錢賞你——細細兒挑，的！」
芳蘭許了個病女婿，是滿不意，見高士奇這樣，裡早明白七分，眼見梅香歡喜了，低頭擺弄著衣帶，聲兒問：「先生……您像有什麼話對我……說？」
「這一點空兒，不繞彎子說話了。」高士奇左右瞧瞧無人注意，開門見山就，「十沖喜九憂愁！像你這樣資質，閉著眼往火坑裡跳，我……實在替你難過。」芳蘭眼圈兒一紅，睨了一眼高士奇，嘆息：「那有什麼法兒——各人的命罷了……」高士奇默謀一會，溫說：「在人為！芳蘭，你若有別的意中人，我高士奇為你設法。若沒有，就你己說的，這……是命——我沒話說了。」
芳蘭羞臉紅耳根，腳不停跐著階石，蚊子般嚶嚶似說了一句：「這……這叫人怎麼說呢……」
「這是有的了！」高士奇為興奮，眼光霍一跳，問，「是誰？」芳蘭狡黠閃了一眼，正色說，「先頭繩匠胡同方表哥，我們幼兒一種花兒……」
高士奇乍聽，猶五雷轟頂，渾身的血在倒湧。卻聽芳蘭接著又：「本來……爹媽願意的，不五年前……花窯塌了，他砸在裡頭……死了……」高士奇蒙赦般舒了一口氣，暗笑罵：「這妮子竟此捉弄人！」口裡卻問：「再沒別的了！」
芳蘭沒有答話，輕輕搖了搖頭。
「你，你這樣對我們男子，就有點不公平了。」高士奇笑，「幸虧我沒說口，若是我遣媒你，豈不吃個的沒趣？」芳蘭抬頭來，黑深不見底的瞳仁盯著高士奇，說：「那怎麼會——像您這樣的貴人，會憐我們，哪裡……我們花兒匠戶人，俗氣緊，會種樹插花接枝兒……」說著又低了頭。
有這幾句話便足夠了。高士奇迅速解腰間的漢玉珮，雙手遞了過。他一向玩世不恭，很少有這樣誠摯的眼神，顫著聲音說：「休說什麼花兒匠，高士奇還曾是叫化子來著。不你！說『俗』字兒，像你這份聰慧，若跟了我高士奇，不三年便是才女！」芳蘭了一眼玉珮，卻沒伸手接，不意思扭轉了臉，啐：「你不是正經人……這算什麼呢……」眼見梅香帶著兩個廝捧著花盆過來，高士奇真的急了，一拉過芳蘭溫潤汗濕的纖手，玉珮放進，聲說：「你管放！胡的我來了結！」
獨在太白樓吃酒主意，直傍晚，高士奇方醉醺醺回明珠府。二門的人一見他回來，喜跺腳拍手：「個我的高先生，高爺，高祖宗！再不回來，相爺的毛板子打死奴才們了……」高士奇一肚皮的沒氣，打著酒呃發：「府裡失火了還是遭賊了？怎麼——我是擒賊救火的奴才麼？」
明珠在堂屋裡聽一清二楚，氣手腳發涼。無奈換了便裝的康熙，還有索額圖、李光、穆子煦武丹一干君臣在這裡，正他的兩個兒子揆敘德逗著說笑，強忍著，步來，站在廊招手兒笑：「澹人，這是怎麼說，他們這種人生什麼氣？來來！今日來了幾位雅客，等著你談文呢，一同坐坐吧！」
「客人？別人有客，我是涯孤客……」高士奇醉眼迷離打量明珠一眼，酒湧頭，突有一種畸零蒼涼感，一邊拖著步兒進來，口內喃喃吟：
清夜……無塵，月色銀。酒斟時，須滿十分！浮名末利，休苦勞……神。似隙中駒、石中火、夢……夢中身。滿抱文章……開口誰親？且陶陶樂取真。不歸……唉……做個閒人。背一張琴，一……一壺酒，一……一溪雲……
一腳踏進門，不眾人，團團一揖：「慢……慢待了，有……有罪！」明珠因見康熙目不轉睛打量高士奇，深恐這狂生失禮，連累了己，忙命人：「給高先生端一杯酸梅湯，醒酒石拿來——泡茶！」
一杯冰水酸梅湯灌，高士奇清醒過來，因見揆敘在，便：「你的窗課呢？你父親尚且每日讀書做文章，你怎麼不言聲一就是幾？」揆敘忙躬身：「阿哥邀我南海子練習騎，我是他選的侍衛，不違了王命。功課倒沒耽誤，這幾日背了幾章孟子，明兒再請教先生……」德忙替哥哥掩飾：「朱注四書全哥哥背了，先生別錯怪了……」明珠因見高士奇不理會眾人，忙笑著：「功課的有日子慢慢說，我來介紹這幾位朋友。這位姓龍，這位李先生，這位姓穆，這位姓武。這位嘛……」說索額圖，他打了個頓兒。
「索中堂！」高士奇忽身一顫，他倒不是怕索額圖，是此時方留，這位官架十足的一品當朝，竟坐了姓龍的首！高士奇何等機敏人，見康熙含笑蹺足穩坐，氣度雍容華貴超眾，雖笑著，卻有一種親難犯、不怒威的風度。高士奇目光霍的一閃，提足了精神：他已八猜中來者是誰了。
「高先生，」康熙靜等明珠說完，開口笑，「我們是慕名來，知你是風流倜儻、不羈世俗的碩儒，特借明相一席酒，聽聽先生清論雅音！」高士奇身子一仰，笑：「龍先生，說『學問』二字，徒增我汗顏。三年前遊歷皖鄂，曾遇一位掛單僧人，一夜抵足論文，才知是做過當今子師傅的伍次友先生。他稱我是皮裡陽秋君子；後來在杭州又遇孫彭遹、顧炎武二位徵君，謬獎我是東方偷桃謫落仙才。承他們獎讚此，我卻屢試不售，文不匡國濟世，武不縛雞捉狐，聖主難知於草野，權貴視我芥豆，實在傷了他們知人明。今年過立，一無，諸早已淡了——功名二字，於我浮雲耳！」說罷舉杯一傾盡，吟：「古來聖賢皆寂寞，惟有飲者留其名——來，請！」
康熙聽了一笑，便飲了。索額圖諸人忙陪飲一杯，卻對高士奇：「高先生請！」康熙一生最敬重伍次友，聽高士奇說見過他，不禁一怔，說：「見過伍先生，你的福緣就不！今你在明相府，既是宰相師，又課讀二位公子，將來他們有所就，怕不是你的功勞？」
「德揆敘極聰明，我很喜歡。」高士奇笑謂明珠：「明相留意，讀朱子的書，朱熹的文章有的，很有些狗屁，不叫他誆了……」
堂堂朱子竟「狗屁」，高士奇給明珠窗課加的批語，康熙不禁莞爾。李光學先生、朱子門生，氣脹紅了臉，矜持放了箸，一傾身問：「敢問朱子何『狗屁』？晚生倒是聞所未聞。」
「馬肝有毒，不食馬肝謂為不知味；朱子誤人，不聞狗屁謂為不知臭！」高士奇冷笑：「這有何疑惑處：朱熹身為儒宗，當南宋亡國時，無一善言救弱，無一善政禦強，是為節不純。暗逼娼女汙人清白、虛稱偽病欺主，這就叫節猥瑣！我輩讀書人，應崇孔孟，採聖粹學施當世，利國濟民，何必繞兒學他的偽詐虛浮？」
康熙聽著，不禁皺了皺眉，他覺高士奇的話有些偏激，但攻訐朱熹的又明載於史，卻無駁詰。康熙正沉吟著，李光冷笑著揶揄：「高先生論學直宗孔孟，佩服！謂：金匱萬千表——孔子曰、孟子曰！」【註】
【註：言必稱孔、孟意。】
「先生是對子來難我了。」高士奇知是考核己，機警接過話，笑：「說——華袞百廿，帝者師、王者師！」索額圖，做學問己不是對手，因接著說：「高先生才思真敏捷。前日在一處聽人說了幾個謎語兒，竟尋思不來，你既誇口堪為帝者師、王者師，倒請教。」高士奇噗哧一笑：「不才怎敢妄擬帝王師，聯句逼這步兒敷衍。中堂既講這裡，何妨共猜？」
「一月復一月，兩月共半邊，有耕田，有長流川，六口共一室，兩口不團圓。」索額圖慢悠悠說。眾人未及思索，高士奇已是鼓掌笑：「妙！中庸乃為，這是個『』字！」
「不在，不在，不在，宜在！」
「一！」高士奇應口答，端一杯酒吃了，「子曰吾一貫！」李光因見索額圖難不倒高士奇，插進來說：「我有一個——立不中門，行不履閥，儼人望畏，斯亦不足畏。」這個謎語帶雙關，旁敲側擊高士奇的學問不是正，高士奇一聽就知了，反相譏：「這不是字，俗很，是廟堂兩邊的哼哈二將——對麼？」
眾人不禁哄堂喝采，卻見高士奇笑問李光：「李先生來是個無書不讀的，『獨繭絲為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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