舉世矚目的博學鴻儒科終於開考了。這是康熙十八年三月十九日，色剛亮，應試鴻儒們便齊集太門，黑鴉鴉跪了一。老總管太監張萬強手執節鉞，端立太殿口，靜等康熙駕臨。
忽一陣景陽鐘鳴，靜鞭三聲，街傳來細細鼓樂聲，不一會兒，便見康熙乘三十六人鑾輿從保殿後迤邐來，直至太殿前方才來，張萬強一聲高呼：「萬歲爺駕！」立時肅穆寂靜。
康熙輿，卻不急於進殿，在晨陽中舒展了一身子，深深吸了兩口略帶寒意的空氣，漫步踱著，先了巍峨壯觀的太殿。經過幾個月的修飾，這裡已是煥一新，靈龜、香鼎、仙鶴、瑞獸腹中早燃了百合香，靄霧繚繞；品級山旁八對象、駝依次肅立，背的寶瓶燦生光，這一切真給人一種「紫氣蒸騰」的感覺。康熙見楹柱有新書的對聯，便踱過，默默讀著，一副是：
月麗丹山 雲繞旌旗輝鳳羽
祥開紫禁 人從閶閭覲龍光
另一副是：
鳷觀翔 九澤同文朝玉陛
鳳樓煥彩 八方共宇度瑤閶
康熙知是高士奇的手筆，不禁點頭一笑。覺兩聯中俱了「閶」，不無有重複嫌，但文辭氣勢無挑剔，筆勢莊重矯健有神。見熊賜履等人就跪在身邊，康熙笑：「高士氣不枉吃了朕一罈茅台，數日內，竟將三殿乾清宮裡的楹聯全換新了。」眼見穆子煦引導，禮部司官帶著近二百名鴻儒亦步亦趨拾級來，康熙微一點頭，便踏步進殿，在盤龍雕鳳、金碧輝煌的「一座」端正坐了。
須臾，穆子煦將人帶至殿口，躬身一禮，退一邊。由熊賜履、明珠索額圖三臣帶著眾人魚貫入。近二百人在殿中揚塵舞拜，山呼萬歲，震殿嗡嗡響。接著熊賜履便奏：「內閣學士、領侍衛內臣、太子太保臣熊賜履、臣赫舍索額圖、臣納蘭明珠，奉詔率應博學鴻儒科士人一百又七十九名，叩見吾皇萬歲！」
「顧炎武、傅山他們終究拒不應試！來收服人不一蹴就啊！」康熙裡微嘆一聲，默謀著，將手輕輕一抬，索額圖忙班南面立展讀詔書：
奉承運皇帝詔曰：古一代興，必有博學鴻儒振文運，闡發經史，潤色詞章，備顧問著選。朕萬機時暇，遊文學，思博洽士，資典學。我朝定鼎來，崇儒重，培養人才。四海內，豈無奇才碩彥，學問淵通，文藻瑰麗，追蹤前哲者？凡有學行兼優、文詞卓越人，無論已仕未仕，著在京三品及科官員，在外督撫布按，各舉所知。朕將親試錄。其餘內外各官，果有真知灼見，在內開送吏部，在外聞報於該督撫，代為題薦。務令虛公延訪，期真才，副朕求賢右文意。欽此！
康熙一動不動，目光掃視著廣闊的殿，選進的鴻儒們伏靜聆聖諭。這詔諭，從徵召他們日，已聽過了幾遍，但今日當著這位二十八歲的青年帝王莊嚴開讀，更有一種崇高的神聖感，良久，眾人方齊聲叩答：
「謝萬歲隆恩！」
「眾卿！」康熙的聲音很洪亮，「國掃平三藩逆亂，武漸彌，文運興。望爾等倡明聖，各展所學，不負朕親試諄諄意。」待康熙降諭畢，便有鴻臚寺正卿佛綸閃班外，金盤捧著一張攤開了的黃絹，躬身前。康熙提朱筆在絹一揮就。佛綸退來將絹又捧給明珠。明珠聲宣：「御試題目：一、璇璣玉衡賦；二、省耕詩一篇。著熊賜履、索額圖、明珠率諸士至體仁閣擬卷，巳時繳，午時在體仁閣賜宴，欽此！」
這是殿試、館試翰林庶吉士不曾有過的殊遇。人們立時一陣興奮，互相換著熱烈的目光，帶著難形容的激動情循禮退。康熙方了龍座，招手兒叫過穆子煦來問：「昨日傳旨叫靳輔遞牌子進來，不知來了沒有？」穆子煦忙笑：「方才奴才侍候主子來太殿，瞧見靳輔跪在乾清門外候旨呢！」康熙原兜了一圈，彷彿有點捨不方才那種氣氛，不願離開這座至高無的寶殿。了，這裡終不是議政的方，因笑：「叫來，朕在中殿見他！」說罷，一逕殿後門來，踱至中殿前，一邊斟酌著頭新寫的楹聯，便見靳輔遠遠急步來，因點頭笑：「免禮，進來說話——那邊體仁閣正考校鴻儒，我們君臣說說治河的。」
「是！」靳輔幾乎一路跑來，說話還微微帶喘，「是主日理萬機，諸務叢集，當節勞才是……」說著便跟進殿來，侍立在康熙身旁。康熙開口便問：「你預備幾時啟赴任？」「回皇話，」靳輔一躬身說，「奴才的折子已遞，不知經御覽？面聆聖訓後，奴才即刻南赴任。」
康熙點了點頭，接過內侍奉的一杯蜜水，轉手便遞給了有點慌亂的靳輔：「賜你喝了吧——這些日子在京，聽外頭有些什麼話沒有？」
靳輔有些摸不著頭腦，捧著杯子問：「不知聖意指的……」
「李光陳夢雷的。」康熙淡淡說，「頭說些什麼？」靳輔不料康熙竟問這個，覺有點匪夷所思，沉吟著答：「頭臣工原預料皇將興獄。有的應試孝廉便有些不安。陳夢雷為福建學者素受南方士人仰望，雖有罪證據似嫌不足。主處置後，眾人無不仰服，稱皇仁高厚，實讀書人福！」康熙盯了靳輔良久，笑：「你不奉迎，說風涼話的怕有！這朕裡有數，清水池塘不養魚，有些糊塗辦理，朕從不隨意糟蹋人才，就是這個話——你不覺與你不相干，朕這話是對你說的，告你的折子早遞來了，你曉麼？你這個人哪，怎麼就敢從國幣中提銀子進京來打點權貴？」見靳輔鼻子滲汗珠兒，急著申辯，康熙一笑擺手：「他們的折子朕已留中不發，你不必往裡，借庫銀總比追加火耗銀子敲剝百姓堂正。你往後管河工，銀子像淌海水似的，朕不不提個醒兒，叫你一點，若信不及你，就不講這些了。說正題吧，你折子裡有些水利條陳，朕有些不明白，且說說你的打算，朕來替你籌劃。」
聽著康熙這些話，靳輔鼻子一酸幾乎墮淚來，忙偷拭了。此時略奏陳一，便從袖中抽一張圖來，那是陳潢入京後連明徹夜趕製來的。康熙見了伸手過，便攤在案，讓靳輔一一指劃給他細。
「主，」因離康熙太近，靳輔情有些緊張，舒了一口氣才，「臣治河體分兩步走，總言是治河為本，治漕為標……」他手指在圖劃著，「……一步先將黃河現有決口全部堵塞，由東向西漸進，使黃河河歸復。修工程共是五項：疏浚清江浦至雲梯關海口河；挑浚高堰西至清口淤沙，後在高堰築堅堤一，確保洪水不至在此決口堵塞清口北……這幾項工程完畢，黃河入海路便暢通無阻，後著力將舊決口依次填堵，不至重新泛濫。最後深挑運河、清理積水潭，運河即無恙矣……」
說至此，靳輔抬頭了康熙一眼，見康熙毫無厭倦，雙目炯炯盯著河圖，忙又接著說：「二步，在河南考城儀封一帶，沿黃河開挖一條中河，從駱馬湖經宿遷、桃園至清河仲莊，避開黃河中流一百八十風滔險，漕運船在黃河中航行便僅有二十，亦無憂。」接著，靳輔口述手劃，將改運河口，挑皂河、歸仁堤諸項細目工程一一指。這是與陳潢反覆計議了的，早已爛熟於，說十分暢快。
康熙邊聽邊點頭，不住「嗯」著，一直沒有插斷。直靳輔說完，他才撫著腦門向後一仰，閉目沉思良久，方：「聽來似乎尚屬行。不過朕不精水利，又沒親踏勘，難置否。一步工程完，漕運即不受黃害，甚慰甚喜。不知需少時日？」
「回萬歲，十年！」
「十年不行，七年何？」
「臣勉力為。」
「，錢呢？」
「每年四百萬兩。」
康熙不禁抽了一口冷氣，說：「朕不說你清楚，國歲入兩千五百萬，現在尚在兵，若不是魏東亭海關每年接濟一千五百萬，早已捉襟見肘了！——一年四百萬是拿不來的。」靳輔當曉這些情形，他細算過，裡頭少打了點富餘——因戶部從來沒有按數撥給治河銀子，不不高些。了，靳輔笑：「兵不會很久了，吳世蟠數千疲卒退守孤城，不日就拿。聖不妨拿一點銀子治河，這是萬世利……」「你說錯了！」康熙隔著窗扇兒，望著前頭矗立入雲的太殿，慢吞吞：「兵方興未艾！朕說七年治漕運，就是急於進兵臺灣，運戰艦水兵南，葛爾丹在西北，羅剎國在東北擾亂，兵，糧食靠漕船北運；山東一帶土寇劉鐵殘部嘯聚，難不征剿？朕還有二十年仗打！」
近來朝廷頒佈諭旨，令是偃武修文，致太平盛世，靳輔哪裡康熙有這麼的干戈計劃？他愕了康熙一眼，忙笑：「聖躬遠慮，非臣所知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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