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卷 玉宇呈祥 17 小佛堂儒生說因緣.養心殿天子撫武將

高士奇、武丹二人各騎一匹紅鬃烈馬,一逕西華門入了內,至隆宗門馬沿永巷直趨鍾粹宮佛堂。進了佛殿精舍,高士奇猶不覺怎的,武丹早楞住了:康熙八年前武丹護衛康熙在宮外讀書,幾乎日日與蘇麻喇姑見面,那時是怎樣的光采照人,怎樣的伶牙俐齒,機敏幹練!康熙十二年臘月二十三那個驚動魄的夜晚在養殿見蘇麻喇姑,至今不過六年,不這位剛滿三十四歲的蘇麻喇姑已滿頭白髮銀!武丹不懂什麼「夭桃雲杏、紅顏枯槁」,但蘇麻喇姑昔日丰姿綽約宛在目,猛見煎慮這樣,這個殺人麻、鐵石腸的粗漢子竟不禁打了一個寒戰,突一蹲身,抱頭失聲啜泣來。

蘇麻喇姑半躺在精舍角落的榻,高士奇的問安聲,武丹的哭泣聲聽清清楚楚,卻無,無力說。沒有歡樂,沒有哀傷,甚至連對往的追憶沒有,明亮的眸子望著窗外空的雁陣,聽一聲聲哀鴻的鳴叫。

「慧真師。」高士奇近前,輕聲呼喚的法名,審度著,忽聽前頭佛堂傳來悠長的鐘聲。高士奇沒有武丹那種感受,覺從西苑花團錦簇般的歡樂中一子跌此深沉幽靜的環境裡,裡有點發森,因見蘇麻喇姑轉著眼瞧己,忙又笑:「皇因知學生頗精醫,特命前來為您診視……」

蘇麻喇姑見識廣,從未聽醫生稱「頗精」醫的,眼波閃動一,盯視著高士奇,聲氣微弱說:「診就診吧……鐘鼓聲真發人深省啊……今限將至,佛祖召我了!世間的一切繁華,過眼煙雲……我……了……」

高士奇聽著清晰的話音,沒有言語,坐在椅閉目扶脈,足半頓飯光景,忽開目笑:「師,你曉我是誰麼?」

蘇麻喇姑認真打量高士奇一眼,搖了搖頭。武丹見他此「病」,覺詫異;郎中視疾,對症藥就是,人知己「是誰」幹什麼?

「我姓高名士奇,字澹人,號江村。」高士奇鬆開按脈的手,「我雖不是華陀、張仲景,對您的病還是調治的。」

聽他此吹牛,蘇麻喇姑是微微一笑。

「我先說症候,若不準不實,高士奇即刻掃門,永不言醫。」高士奇高傲仰了臉,冷冰冰說:「師的脈象,關滯沉,主飲食不振,見食生厭;尺數浮,主肝火炎,眩暈坐舟中;夜寐不眠亦無所思,靜觀月升星落;寸滑間數,主中元氣損,四肢百骸不主,行坐無力,臥則安——是的麼?」

這些症候前太醫說了,並不奇,卻無人斷「不眠亦無所思,靜觀月升星落」,蘇麻喇姑不禁閉了一眼睛。

「師本來沒有病。」高士奇一撩前襟站身來,略帶意背著手來回踱方步,一條烏亮的辮子一擺一擺,顯十分瀟灑。武丹眨著眼,奇怪著這位新貴,卻聽高士奇侃侃言:「師乃方外人,精通內典,必知無思、無、無求乃佛門修行無菩提境界——本是師十年功行所致。說白了,本是一種進益,舉人中了進士,算是病麼?恕高某直言,您畢竟沒有勘破三界,竟因此了『見功疑』的病症,令人良嘆息呀!」

「你說的是何種境界,我又因何疑?」蘇麻喇姑忍不住開口問。武丹驚異著,覺的精神似乎比剛才了。

高士奇爽朗笑:「我乃據醫佛理推算來。師皈佛靜修,本已進入幻空境,卻誤為體質衰弱已極,年命不長。畏夜台路寒,懼渺冥途長,因火命門衰!師,我斷你昔年曾中夜咯血,今已無此症,是不是?您笑了。我從不誤人,這沾了您素食黃蓮的光!」

蘇麻喇姑吃一驚,動了一,竟勉強支撐著坐了來!武丹眼瞧著臉泛血色,不禁瞠目結舌:就是變戲法,不這麼快呀!

「黃蓮這味藥乃世最平常,卻是最的藥。」高士奇正色說:「惜乎師不諳藥。若與蘿蔔、青芹相配,日日餐,縱不油,您師何至於此?」高士奇不動聲色為蘇麻喇姑配著藥膳,「……若雜穀米、黃梁食,半年內保你復元初!」武丹聽著迷,拉了個蒲團坐了,卻見蘇麻喇姑笑笑,搖頭:「怕未必吧?」

高士奇卻不答言,轉身來至窗前,將一溜兒青紗窗統統支了來。房子裡陰沉、窒息的氛圍立時一掃盡。高士奇回頭笑:「師,你窗外秋高氣爽,正是碧雲,黃花,山染丹楓,水濯清波,此時,若徒步登山,扁舟泛流,其樂何?因師足不戶,困坐寂城,守青燈,伴古佛,誦經文,閱內典,邪魔入內,竟此症候,豈不惜哉!」

蘇麻喇姑隨著高士奇的娓娓描述,著外頭景致,不禁痴了,怔了半晌,方長長吁了一口氣,很硬朗點了點頭,目光流動,很見精神。

高士奇眼見療法奏功效,知分極高,怕言有失,便至案前提筆笑:「師病不須藥,我手書一方,師若肯採納,十年內,黑髮必再現!」說著便走筆疾書。武丹湊近了瞧時,卻是一首詩,忙遞給蘇麻喇姑,時卻是:

養生攝珍過千,無思無憂即佛仙。

勸君還學六祖法,食菜常加二分鹽!

藥引:宮走走。

蘇麻喇姑忍俊不禁,「噗哧」一笑,說:「不知佛祖吃鹽於何典?」

「這不著查書。」高士奇笑嘻嘻說:「個月隨老佛爺覺寺進香,因有點餓,偷吃一塊供佛點,竟是鹹的!」話未說完,武丹已是捧腹笑,蘇麻喇姑不禁莞爾。

※※※

武丹高士奇聯袂,色已近黃昏。原打算西苑向康熙覆命,恰遇穆子煦正帶著一干侍衛隆宗門進來。穆子煦因笑:「給師瞧過病了?一老武臉色,便知不打緊的。」高士奇笑:「皇呢?我們還繳旨,回頭再細談吧。」穆子煦告訴他們西苑筵席已散,皇回養殿見臣,二人方辭了眾人逕往養殿。

進了垂花門,便見太監李德全正侍候在門口,調弄鎖在籠子裡的一隻海東青,高士奇問:「李子,皇這會子在見誰?」「喲,是高爺、武爺!」李德全抬頭來,見是他們兩位,忙打了個千兒,笑:「主子這會兒正見水師提督施琅呢!不,我先給您二位進稟一聲兒?」正說著,康熙在裡頭說:「是高士奇麼,進來吧!」兩個人一先一後進來,卻見熊賜履明珠坐在左首木杌子,右邊一個官員,矮胖身材,方面絡腮,瞇縫眼兒,高鼻梁,約五十歲,滿臉皺紋,正雙手扶膝端坐著回康熙的話。

「……為什麼停止操練?嗯!五十門炮不敷使,叫製炮局再造二十門!」康熙了高士奇一眼,接著對施琅,「你的水軍單在微山湖、東平湖練兵,是不中的,這件你過沒有?」

施琅沉默了一,說:「製炮的臣早已咨會戶部,原來說的六月貨,一直拖今,臣不知是什麼緣故。目最緊的是士氣,湖練兵,海打仗是兩回,聖方才說的極是。臣曾調一標人煙台海試過,竟有人臨陣逃亡,有的託人給父母妻子寫遺囑的……」

「不是士氣不振,怕是官氣不振。約你又聽什麼閒話了?」康熙冷笑:「朕不是說你,六部裡人辦不力,盡難題,朕裡明明白白。滿朝文武,主戰的有李光、姚啟聖寥寥幾人,今索額圖請了病假,為連李光不勢了!你施琅裡存著這個念頭,為朕變卦了,是不是?」他的臉板鐵青,掃視明珠熊賜履一眼,連高士奇覺中一寒。施琅吁了一口氣,憂鬱說:「皇說的何嘗不是!臣甲申年隻身逃臺灣,報效聖朝,父兄皆遭毒手,身懷血海仇,連平潮陽、瓊州、雷州等,為既為國立功,必受朝廷信任。直今,卻仍有不少人為臣在臺灣朋友,將一不返,臣思念及此,不寒?」康熙啜一口茶,笑,「人生在世,誰不聽閒話?聽了閒話就不過日子了?比,說你是什麼『北斗七星』,你就不當話來聽?你是七星,難不在紫微星?朕滿夠資格!哪個再來胡唚這些個,就朕的這個話告訴他——你當七星,還不配呢!」

「主……」施琅聽至此,已是老淚縱橫,啜泣著說不話來。

熊賜履原本不贊同征臺灣,他倒不是像有些人那樣認為臺灣是有無。他是覺國連年征戰,應該有個休養生息的時間,再加李光咄咄逼人,仗索額圖勢力,處處拿帽子壓人,才擰了勁兒。見施琅此動情,裡一熱淌淚來,正說話,卻聽明珠:「皇施將軍不傷感,往後六部的人若仍不肯力,管找奴才了。在索額圖不是什麼病,他一回來,有些人就老實了。」

「征臺灣的是朕親定的國策,」康熙的神色冷峻,有點凜不犯,「今日叫你進來,就是叫你曉,你身子後頭不是什麼李光、索額圖,乃是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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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 勞燕分飛奈河難渡.求近故遠以詐取寵目录+书签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