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卷 玉宇呈祥 29 康熙帝夜訪小周郎.高江村拙診太素脈

周培公的提督署設在西門內,黑沉沉一片,三楹朱紅門兩邊各懸一盞栲栳的竹篾燈,映照壁前積雪一片通紅,卻是闃無人跡,門外沿街立著十幾根樁子,卻不知做什麼。康熙車左顧右盼,正奇怪何連個守門的沒有,突聽一聲低沉猛喝:「哪個衙門的!這裡有什麼?」康熙駭一震,細時,挨牆的「木樁子」全是提督府的戈什哈,帽子衣服落了老厚的雪,居石頭人似一動不動!

魏東亭卻早已瞧見,笑著正答話,康熙說:「哦,我們是北京來的御前侍衛,培公是故知友。聽說他有病,特來造訪。」

「請人稍候,容的通稟。」戈什哈遲疑說,「軍門病厲害,未必見外客呢!」說罷了。不一時,裡頭中軍護領從儀門迎來,向康熙打一躬,將手一讓,說:「侍衛人見諒,周軍門臥病,實在不親迎,請移步入內……」

君臣十幾人跟著中軍護領踏雪入。衙門內的風卻,偌的提督府雪落沙沙,十分幽靜。方折過花廳,卻聽書房細游絲的叮咚琴音隱隱傳來。隔著雪幕望幕望,一個身材清癯的側身人影映在窗紙,正在撫弦勾抹,十分費力。那中軍護領正進通報,卻被康熙一扯住,笑:「我與培公非泛泛,不擾了他的清興!」便在廊立了靜聽,魏東亭一干人卻不敢避雪,在井肅立侍候。

須臾,琴音變十分激越,似裂石破冰,千軍鋒,又似狂風捲,康熙覺渾身的熱血在奔湧,在鼓蕩。突,琴音一轉,猶寒泉滴水,幽咽淒涼,周培公口內微吟:

琴音人音兮兩俱渺茫,

桐焦鳳尾兮絲絃空張。

千流沙兮昔日凌霄,

奈絮落兮東風不揚!

白水蘆荻兮一碧無情,

扁舟一兮惟餘悵惘。

司命昏昏兮遺我奇數,

對燭閒哦兮慰我永傷……

「悲哉!鬱結氣乃至於此!」康熙禁不住長嘆一聲,「周培公何此傷情?」

周培公按了弦,輕咳一聲,對窗外說:「君真知音,是哪位仁兄?請進。」

康熙一腳踏進門內,不禁楞住了。這是兩間布置十分清雅簡樸的書房。紅松木架放著一疊疊書卷,壁懸著一口龍泉寶劍,牆角一隻人聳肩瓶中插著孔雀翎野雞毛撢子,挨著書架繩床坐著周培公,棋琴在懷斜坐對燈,卻是黑帕纏頭、面白氣弱,病骨支離委頓不堪。乍見,康熙幾乎不相信己的眼睛;這難就是走湘鄂會館詩壓群英、誓師南苑、斬兵壓陣、北取察哈爾、西搗甘肅、舌戰平涼的青年儒將周培公麼?

一股寒風捲著雪花襲進書房。康熙禁不住打了個寒噤。周培公忘情間,恍惚中一眼瞧見康熙,被電擊一樣身一抖,目光熠閃亮,驚呼:「啊,是——皇!」竟一騰身躍床來,俯伏著連連叩頭,顫聲:「奴才周培公恭請聖安!不知皇駕臨寒邸,這……這實在……」

「這有什麼?」康熙俯身一挽了他,笑著說,「朕來奉兩了,聽說你有病,特來瞧瞧——底怎麼樣?你還坐回,冷很……」周培公謝了恩,方艱難爬來坐了回,扯一件錦袍穿了。康熙一時沒說話,背著手牆的字,見頭寫著:

栽松不難邀風 植花亦賞月

有書即忘憂 移樽且為愁

一筆柳體字,寫酣暢淋漓。康熙點了點頭,見案頭放著一疊文稿,拿來翻著,說:「你的字寫很耐——嗯,《古今圖書集》!還沒有完稿,是你寫的麼?」

「回皇的話。」周培公欠身說,「奴才幼年倒有著書志。康熙九年蒙聖恩,統兵將,早已投筆,不此,寫不來這樣的書——這是陳夢雷的手稿,拿來讓奴才的。」康熙點頭笑:「陳夢雷才學並不於李光。因臘丸案謫居來此,不你們竟是朋友。朕原過二年召他回京的,不就忘了。他安著書,這很嘛。」周培公淡淡一笑,說:「據奴才,陳夢雷人品。但他的案子不明白,是造化不濟,沒法子的。」

康熙不沿這個題目再說,見戈什哈端來了手爐,抱在手暖著,問:「朕賜你的老山參了麼?巴海前有奏折,說你有病,來這症候竟是不輕——高士奇,你進來!」說罷,坐在安樂椅。

周培公目光幽幽望著紅燭,已是盈盈淚。當年他潦倒京師衣食無著,困難中貧女阿瑣的饋贈接濟,恩重情深,銘刻肺腑,不料班師榮歸,明珠竟做手腳,阿瑣琵琶別抱,竟嫁了五十歲的何桂柱。病因雖由此,卻還不至病入膏肓。他帶兵在外,又是有名的儒將,本抱定了丈夫立功邊廷、馬革裹屍的志向,孰料來了奉後,由於水土不服,便病倒了。再加太子黨首領索額圖不住加餉增兵,幾次來信讓他「為主子保重身體」,暗示他船。周培公一向國為重,憂讒畏譏,何敢蹚這汪渾水?但若不答應,太子有朝一日登極,更是不了的,進退維谷,驚懼加,居一病不。聽康熙此關懷,周培公中一陣感激,微微嘆:「奴才犬馬疾,承蒙主賜藥視疾,雖化塵泥不敢忘懷。奴才幼年本就羸弱,受命征討,不堪鞍馬勞頓,又加不善調養,遂致病入沉疴,奴才亦略知醫,一時三刻間雖不致死,但痊癒已屬無望,怕拖累別人,連妻室未娶。」說至此,周培公中一酸,但很快又平靜來,微笑:「束髮受教即知君子立命,才一介微末,與英主際會風雲,立功疆場,效命國,假若當日死在平涼,又有何憾?生死有命不足掛懷,但培公尚有願末了,願披肝瀝膽為皇陳!」

康熙專注諦聽著,見培公一片真情,不禁潸淚,掩飾著揉了揉眼,笑:「痴人!何必此怨艾,倒像個薄命紅顏!」周培公緩緩說:「古薄命的豈止紅顏?周顏淵、漢賈誼,三十三年韶華付夢。奴才不敢妄比先賢,徒長犬齒三十有五,比他們已很知足了。」康熙沉思良久,突爽朗一笑,說:「不說這些話了,待會兒高士奇給你脈,治了,朕再駁你這不經談——且說說你有何願?」

「這位必是高先生了,」周培公轉臉著正在神的高士奇說:「奴才此奏原不足為外人,但江村乃聖腹,奴才就斗膽直言了!」

高士奇一直在著何為周培公治病。憑他的直覺,周培公是那種最難料理的病人,勸不動,哄不了;既說懂醫,醫就淺不了。正沒奈何時,卻聽話題一子轉己身,忙:「培公快人快語,江村不奉聖命絕不傳二人!雖此,奴才還是告退為。」

「不必了,」康熙臉毫無表情,「培公但言無妨。」

「準噶爾是當前國腹患!」周培公提足了精神,臉色泛潮紅,從架抽一份圖,仔細展開了,手指著說,「羅剎國狼子野,與葛爾丹勾結極深。東北擾邊、西北策反,似兩件,其實攪在一。羅剎國新君彼乃當世奸雄,對葛爾丹又打又拉,在我東北騷擾卻不遺餘力。葛爾丹借羅剎勢力,意在割據,卻不知羅剎國他兩邊取利,我軍擊東,則西應;擊西則無力東顧。彼這一手不謂不辣!」

「嗯!」康熙說:「說的是。不過朕不是惹的!」

「當!」周培公說:「奴才了邸報,施琅為將東取臺灣,時利人俱全,臺灣的不了少時日。但臺灣後,主兵何處?是東北,還是西北?」康熙了說:「先敲掉葛爾丹,羅剎便無內應了,黑龍江這邊他們就會老實點!」「皇聖明!」周培公又激動又欽佩,忙稱讚:「奴才深思過數年,皇一口便說來!」

其實康熙是深思了幾年。西北勢態的嚴重他早就一清二楚,但是其中繁複的情由卻不太清楚。怔了一會,康熙方問:「準噶爾情形略何?你講講。」

周培公將髮辮輕輕甩腦後,翻馬蹄袖,又點燃了一支蠟燭放在圖邊,手指劃著:「準噶爾為元代斡亦刺後裔,西蒙古厄魯特五部一。」周培公微笑著,神情一點不像個身染沉疴的人,「其北據山,南接伊犁,西連巴爾喀什。楚河、拉斯河橫流其中。敕勒歌中所謂的『蒼蒼、野茫茫,風吹草低見牛羊』就是指的這萬膏腴!西周穆王曾駕臨其,前漢年間已屬中國版圖……」周培公口似懸河,滔滔不絕,目光閃爍著,顯神清氣閒。歷史沿革及葛爾丹諸部間絲蘿藤纏的關係,侃侃言來條理十分清晰。高士奇一邊聽,暗欽服:「說他罵死過人我還不信,真個口才,計!熊賜履曾再三推薦飛揚古為將,怪不主卻一他!」

康熙一手托著巴據案坐,邊聽邊點頭,不住「嗯」著。待周培公將準噶爾的略形勢說完,方:「朕葛爾丹這人陰險狡詐,反覆無常,又據此津,倒真是勁敵!」周培公微微搖頭,輕聲:「主英明,洞鑒萬,卻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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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8 驚艷色天子收汗女.論食譜宰輔談養生目录+书签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