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卷 玉宇呈祥 38 慶功席上名臣坐針氈.條幅詞中罪儒受勉勵

李光因收復臺灣有功進位文淵閣學士,一干同年吵著吃慶功酒。這正逢朝休,李光便邀了同年、友及書房的幾位臣來府聚。不卯時李府門前已是車水馬龍,將半條玉皇街南巷塞滿滿的。李福、李祿兩個人忙滿頭熱汗,一邊引路,一邊指揮長隨照護各官帶來的僕人至井歇息吃茶。

辰初時分,明珠高士奇方一前一後的在門前轎。兩個人一般的風流瀟灑,卻各有各的韻味。明珠愛修飾,穿一件亮紗玫瑰紫巴圖魯背,腰繫一繡金蔥綠檳榔荷包,半蒼的髮辮梳油光水滑。高士奇月白長袍,腳蹬一雙黑沖呢千層底布鞋,手裡搖一素紙扇子——站在一群翎頂輝煌、滿面諛笑官員中間,真鶴立雞群一樣。

「恭喜恭喜!」明珠見了李光滿臉堆笑來:「榕村在前方立功,進位學士,本應我們設宴慶功,倒先擾你了——裡?老伯母身體康泰否?」

「哪裡哪裡!」李光頭突突亂跳,一邊往裡讓,一邊回話:「請,明相請,高兄請——唉,這次閩,因臺灣戰酷烈,竟沒回一趟,七日前接信,說是慈欠安,兄弟裡一直惦念著。過了這幾日我擬請假,請二位在聖跟前替我說說話喲!」高士奇顰眉頭:「這個。為人子者當盡人子,為友朋者盡友朋誼啊!」明珠點了點頭沒吱聲,三人一齊進至內廳。不一會,索額圖了。便安席入座。兩邊廂房共是八桌。正房裡李光陪了主賓。

酒過三巡,明珠笑:「今個兒真個快活。每陪駕,累渾身抽筋兒。湊這麼一熱鬧真不容易!榕村,裡的戲班子叫來,唱幾齣聽聽!」

「兄弟比不了你!」李光盞笑:「我是個窮翰林身,俸祿外身無長物,養什麼戲班子!再說叫他們攪鬧哄哄的,我怎麼讀書呢?」御史余國柱坐在高士奇首,聽了這話,笑:「那是!晉卿乃學宗儒領袖,養一群妞兒,哪門子話?」

明珠笑:「我卻愛熱鬧——葛雲!」他叫過己的管,「叫幾個唱曲兒的來,不!」葛雲「扎」答應一聲便了。這裡眾人依舊說笑打諢兒。

不一時,葛雲帶著三個人進來,一個少婦兩個十歲的男孩,——一齊朝施了禮。那婦人斜坐右側,將琵琶試調幾便勾抹來,清冷聲沁人脾,高士奇端酒呷了一口,聲笑:「未曲調先有情,!」索額圖點頭:「果是手!這一套正宮調《叨叨令》我班子無人及!」

李光忙著應酬客人,各桌走了一遭。剛剛勸酒回來,聽見索額圖說話,不禁打量那女人一眼。原來竟是李秀芝!像是半夜裡突見了鬼魅,李光的臉立時變慘白。眾人沒理會李光神情驟變。側耳聽時,李秀芝斂眉唱:

河光清淺月黃昏,琥珀彩潤酒滿樽。

宛轉柔情人將醉,這般時節最銷魂。

「妙哉!」高士奇為高興,不禁擊節賞嘆,「區區一個賣唱女子,乃此雅音!明相,你管有眼力,片刻間,竟弄了個女翰林來——我為此詩浮一白!」說著便將門盅飲了。明珠笑:「你高學士此讚譽,終生受了!葛雲,過來,難你給爺掙了這個體面——這個賞你!」便將一枚赤金戒指順手丟了過。剛剛坐的李光聽著,一時亂了方寸,頭冷汗淋漓。明珠不理會,向索額圖:「三爺,何!——喂,這位娘子,撿的管唱來助興!」

索額圖拊掌笑:「妙!你唱!唱,不但李人,我有賞。」

「謝列位人!」李秀芝在座兒欠身一禮,命兩個童子一個吹簫、一個拍雲板,將琵琶又復彈,婉轉唱:

你將這言兒語兒休管嘮嘮叨叨問,

有什麼方兒法兒解俺痴痴迷迷的悶,

面對著酒兒盞兒怕與那骯骯髒髒的近,

說什麼歌兒舞兒鎮日價荒荒唐唐混!

俺顧荊兒布兒了這風風流流的陣,

咬緊了牙兒齒兒著血淚吞——兀的不恨殺人麼哥,

兀的不恨殺人麼哥!

唱至此處,廳內已是舉座肅。

高士奇扇子打著手沉吟片刻,笑:「今日原是給晉卿兄賀功加官的,圖個高興,你不擇個吉利快活的曲子唱嗎?」明珠噴一笑,說:「虧你高江村還是一代騷雅士,還講究這個!這曲子唱妙極——你說是吧,晉卿?」

「啊!啊!」李光嚇了一跳,忙斟酒飲一杯。李秀芝一頷首,又抑揚頓挫唱:

當初戰雲峰火瀰漫山川路,失意人奔命倉皇誰人肯相顧?急切間身入青樓避過血光災,在那香火神前立誓盟。送行西風古落孤淒淚,薄倖人從此不曾魚雁相往來!今琴堂高坐不憶往昔,閃奴朝朝暮暮撫兒悲哀。他那裡鐘鼓饌玉坐華堂,何曾念當日裡喪魂落魄狼狽樣。憐我懷抱琵琶肝腸斷。兀的裝模樣當沒人——為甚的神聖菩薩這般糊塗賬,為甚的神聖菩薩這般兒糊塗賬?

這一板唱完,李秀芝淚水已走珠兒般滾,方緩緩收住,曼吟:

彈哀弦放玉箏,停歌揮淚訴平生,

誰憐薄命傷語,似聽花間鶯囀鳴!

高士奇前後一,悚悟,眼見李光目光醉,白痴似木坐不動,早已明白了首尾,但此時一開口必定罪人,便假懵懂,笑:「這詞兒挺感人的。惜乎熊老夫子今日沒來,若請他再潤色一番,清秘堂的翰林們為黯失色了。」明珠卻不理會,嘻嘻一笑,問秀芝:「聽你歌詞,隱憂很重,像是真的。本部堂職在子機樞,果有什麼冤屈,請講,不妨的!」李光了明珠一眼,見他那陰險的臉色竟不禁打了個寒顫。

「奴不敢……」秀芝偷眼了一李光,嘆:「求明相佑護,莫讓人……加害奴的兒子……」至此,已是哽咽不止,難語。

「哪個敢?」明珠陰狠冷笑一聲,說:「在座有三位輔臣,頭還有聖明子!」說罷,便命人將秀芝母子帶側房飯。明珠又轉臉,笑微微對李光:「晉卿,這子母三人真憐哪!」

李光怔了一,苦笑:「此等人間原就不少,何況又值戰亂,哪裡免了呢?」他臉全無血色,眼睛迴避著眾人。此刻連索額圓察覺來了,暗拿著主意,裝不理會。

明珠突臉色變,惡狠狠說:「光所言,雖是實情,但是理不泯,人情不欺,我就曾在鄭州為民除掉過兩個惡棍!」

「是啊,是啊……」明珠的敲山震虎驚李光裡咯登一,半日才回過神來,慌亂說:「學中最講理人情的……」索額圖因李光營救張伯年,裡存著芥蒂。他知明珠在使「先發制人」的手段,決演包龍圖的故;見李光尷尬難堪極,已是吃盡了苦頭,便:「晉卿,你我有門生誼。我這人不喜繞彎子,這女子唱的果是你,就痛痛快快認來吧。在這裡是己人,這件就算是過了,不恐怕……」他沉吟了一,頭的話沒再說。

這個話的意思是再明顯不過了。這居喪不謹,已經夠這位學受的了,更河況李秀芝捨命營救在前,李光背恩忘義於後;加拋棄親生骨,聽任他們流落江湖十年。有此三罪狀,一百個李光會被參倒。明珠將秀芝母子安頓京師數年,處積慮原是拿來砸倒索額圖的。不料從內務府侍候太子衣飾的唐光義處聽說,李光已準備手參己,便率先發難,使這一手殺手鐧。李光再腆顏居官,已被朝野視為寡廉鮮恥徒,哪裡還敢「挾嫌報復」,來彈劾己這個「明包公」?當聽索額圖一說,明珠知這一仗打個平手,護身安全,因笑:「索相金玉良言,菩薩腸,晉卿仔細了。你若不認,兄弟拜章奏,總不叫你們骨長遠分離,王士禎定為李秀芝弄清這一冤案。」

李光覺旋轉,雙腿一軟,一屁股坐在椅,半晌才:「豈有不認理?兄弟……兄弟當年實有此,卻不知身懷有孕,受了這麼的苦……唉……孽、受苦,實不料我李光竟了名教罪人——我並不辯,請明相拜折彈奏就是……」他沉痛低垂了頭。

情一經證實,眾人鬆了一口氣。明珠立時命人請秀芝。李光身一揖,墾求:「……否再等待一時,等散筵……」「那不。」明珠已覺便宜了李光,哪肯再讓,嘻笑:「老明卻沒有老三腸,一向刻薄,你相認,過境遷,了意外,豈非兄弟過?今日當堂認原是正理!」

「此乃風流佳話嘛!」高士奇見局面僵持,終覺不是兒,笑嘻嘻過來拍著光肩頭,「值此懊喪?——我高士奇還巴不來這樣的呢……」他連揶揄帶勸說,一個勁「遺憾」己沒有這艷遇,說李光啼笑皆非,眾人無不乾笑。余國柱早已溜,請秀芝母子,又廂房向眾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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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7 審清官撫慰熬刑人.查良將窗窺瞌睡蟲目录+书签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