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卷 玉宇呈祥 52 兔死狗烹鎖功臣.良弓自棄護才人

鎖拿靳輔的聖旨十後便了清江。恰七月來,駱馬湖中河開通灌水,清江河督府所有參官員傾衙動,坐了官艦至安東觀禮。有運河來,除明初陳瑄開鑿清口,從來沒有此巨的工程,沿黃河一百八十河岸邊,聚集數十萬民工,耗時五年,費帑幣無數,這最後一項沿河工程總算完,靳輔壓在口的一塊石頭總算搬掉,陳潢,封志仁,彭學仁等幾個屬司一個個剃頭刮臉,滿面光鮮,舟登堤向北遙望。見墨線般的石堤密密麻麻,望不頭的是運河兩岸的人,來觀中河灌水。陳潢一眼瞧見苦瓜老漢穿一身簇新的藍布截衫,帶著兒子孫子站在附近人堆裡,便踱過,微笑:「老黃頭,久不見你了,這河工一收,我喝不你的碗茶了!」

「是陳老爺啊!」黃苦瓜滿臉是笑,忙打了千兒請安,說:「打年我就山陽工燒水了,您老是忙人,雖從那裡過,沒敢驚動你。這幾年在河工攢了點銀子,我們爺們已經商量了,就做船生意,從駱馬湖販瓷器南京,這中河一開就免了在黃河裡走,這還不是靳老爺老爺的功德?」陳潢剛問他為什麼不種莊稼,猛屯田的,便嚥住了,笑:「做生意不壞,販瓷器是一本萬利的營生。」那黃苦瓜的兒子卻不買陳潢的賬,冷笑一聲說:「是涸還了我們,龜孫才做生意呢!」

陳潢被他噎一怔,正說話,便聽游廣濟閘那邊鞭炮齊鳴,已是開閘放水,黃河水轟鳴著瀉入中河河,捲河床的木片草葉。兩岸民工歡呼雀躍,將畚箕、籮筐、帽子扔老高。興奮的民工漲紅著臉,有的叫「中河通了」,有的喊「阿彌陀佛」,有的吼「皇帝老子萬歲」!響了一鍋粥。陳潢剎那間的不快立時消失無影無蹤,快步走靳輔跟前,激動扯著靳輔袖子直嚷:「水來了!水來了!人你,半槽兒!正行船!」

靳輔笑合不攏嘴,是盯著慢慢漲的中河,一眼捨不離開,良久才說:「虧你虧你!虧了老封、老彭!十年辛苦總算有個結果——我必定向皇重重保奏你們!」

「我不願做官!」陳潢站在河堤,任秋風將袍子襬撩老高,不知怎的他突了阿秀,操勞半生,全部血在腳的泥土河中流淌的水,至今仍是孑一身,顧及己的時,已是人老黃花!許久,陳潢方喟嘆,「我的《河防述》還是草稿,這些年沒功夫修訂,再做官,這本書就黃了,豈不辜負了我的!」說著兩串淚水奪眶。封志仁彭學仁年賞了四品頂戴,做官的人正熱,卻不理會他的思,興高采烈說著,「……臺灣拿來,就是海晏,河一定就是河清,海晏河清平,我們享幾年清福了!」「河粗定不算河清,」陳潢插進來笑:「黃河,在甘陝一帶種草樹,一定真的清了!」

正說話間,卻見署裡戈什哈打馬順堤飛馳來,喘吁吁稟:「靳中丞,京裡伊桑阿尚書來了,因在衙裡等不及,已經坐轎過來,先叫的稟一聲兒。」

「沒說有什麼麼?」靳輔一怔,問。

「說有旨意,」戈什哈答,「什麼旨意的沒敢問。」

靳輔望了望遠處,見黃龍傘蓋擁著八人轎迤邐來,忙整整衣衫準備接欽差,回頭笑謂陳潢:「必定皇接了中河開通的奏折,特選今日放水來頒恩詔。你不做官,怕富貴逼人,由不你!」此刻轎已在堤緩緩落,伊桑阿呵腰來,一步步莊重捱堤,附近的百姓們早被趕開,但此排場誰不,遠遠圍了厚厚一人牆,呆呆往這邊瞧。

「靳輔接旨!」伊桑阿了堤,累有點氣喘,定了定神,聲宣。

「臣靳輔恭聆聖諭,」靳輔帶著合署人等跪了一片,因見伊桑阿臉色,不免疑惑,「叩請萬歲金安!」

「聖躬安!」伊桑阿朗聲說,「有旨問靳輔,爾河工屯田四萬頃中,屬於有主涸田共占少?爾言河夾堤,防海水倒灌,今海水仍有倒灌,是何緣故?著靳輔據實回奏!」

這劈頭一問,詞氣便不善,靳輔一時竟懵了,盯了伊桑阿半晌,方咽著氣叩頭答:「屯田中約有三分一原屬有主田,暫屯田養河,待田主贖回。河夾堤尚有尾工未完,因潮汐時有倒灌,已不為害,容臣督修完畢,確保無虞……」伊桑阿點點頭,說:「既有此奏,本欽差當代轉聖,聖旨問:靳輔於康熙十九年夏,送明珠冰敬二萬兩,是有的?銀兩何處?爾靳輔據實回奏,若有欺飾,則爾罪不恕矣!」這一問更晴霹靂,靳輔的臉刷變焦黃。當時明珠因門生佛綸虧空庫銀被參,寫了封信,從河工挪借二萬銀子。靳輔彭學仁二人商議,從歸仁堤餘銀中抽二萬送,是計窮無奈的,不竟由皇帝問了來。靳輔像雷驚了似的,木叩頭答:「此難逃皇洞鑒,實是奴才從河工餘銀中抽撥挪借明珠,但並非冰敬,求皇明察!」

「嗯。」伊桑阿問完了話,因見人從船搬了椅子,便坐了,換了笑臉說:「靳公,你在外頭,不知朝局有變。明珠於九月初八已被抄。涉你,皇不不問。我衙才知,河工已經告峻,果不錯。過是過,功是功,皇聖明燭照,不會虧負你的。兩項,恐怕你隨兄弟一同進京對皇當面待。但屯田河二實是足誤匪人,致擾民,鑄錯。請靳公此刻立即處置,兄弟回京替你說話。」

靳輔已經氣呆了,楞了半晌,問:「處置誰,誰是匪人?」

「陳潢!」伊桑阿不假思索,立刻答:「創議屯田的不是他麼?實是蠹國病民的人!人有才,不若君子無才!」

靳輔的臉色慘白,額角的青筋劇烈抽播著,繃緊了嘴,從齒縫裡迸一聲乾笑:「屯田養河、河圍堤,由我一身承當,請欽差發落!」彭學仁身子一挺,說:「伊中堂,這與靳人陳潢無干係,是我一手經辦的!」封志仁按捺不住,聲說:「請人主持公,陳潢襄贊治河有功無過,此處置實難服人!」彭學仁雖是官場老吏,一向亢直敢言,靳輔還不覺怎的,但封志仁素來柔弱怕,竟此仗義執言,靳輔不禁一怔。卻見陳潢已慢慢摘了頭頂戴,捧著遞給了戈什哈。他的臉色平靜像剛剛睡醒,淡一笑:「靳中丞二位的情我領了,何必攪進來?河治了,正閒散寫書,無官一身輕甚合我願。求仁仁,我一點沒什麼!」

「皇說人結黨盤根錯節,果不假!」伊桑阿冷笑:「真個一人有難,眾人同當!既此,靳兄回衙辦割隨後來,這三個人兄弟今日就帶走了!」

「給誰?」靳輔望著遠處無邊無際的秋水,呆呆問,他的目光有些失神,連己弄不清此刻是夢是幻,己又在什麼。

伊桑阿將手一擺,命人將陳潢三人了黃袱披面兒的枷,押靳輔的官艦,回頭向靳輔一揖說:「紫桓保重,兄弟在京設酒相待,就借靳公此船,我告辭了——至於接任河督,約是振甲公,另有欽差傳旨給他,恐怕明後日就衙視了!」說完逕踏板船,又嘮嘮叨叨叮囑了許,靳輔一個字沒聽見。

官艦一動,沿新開中河徐徐向北,三個犯官神色怡兀坐艙邊,數萬百姓夾岸望著,寂靜一聲咳痰不聞,空氣中帶著沉重的壓力,壓人透不過氣來。不知是誰在悲聲高呼:「陳河伯回來……」立時引一片啜泣聲。

※※※

靳輔趕北京,正趕頭場雪,雪不怎麼,卻似細白的沙粒,打帽簷沙沙響,風攪著霰雪撲面來,凍通紅的臉擊生疼。他是「犯官」,不給別人招來麻煩,吏部報,後在雞爪胡同尋了間乾淨房子住,便接廷諭,命他明日遞牌子,康熙在養殿接見。當晚卻有幾個同年友冒雪來訪,孤寂淒涼中尚有此人情,靳輔不禁感激涕,直談三更方才散。

一夜沒睡,二日來時,雪卻了,將一座北京城妝點冰清玉潔。靳輔卻沒一點情賞雪,胡亂吃了兩口早點,不坐官轎,竟租了頭毛驢趕往西華門,他需涼雪冰一冰這因思緒連翩發熱的頭腦。

剛西華門,便見阿哥胤禔從裡頭來。幾年不見,已是落像個眉清目秀的青年公子。靳輔猛,他母親是明珠的堂妹,忙前打千兒叩安:「給貝勒請安!」

「唔。這不是靳輔麼?」胤禔含笑說,「是見皇?他這會子正在養殿,你吧!」靳輔還問話時胤禔卻已揚長。正發楞時,四阿哥胤禛從裡頭來,卻認識斯輔。胤禛年方十二歲,胖乎乎的臉,十分憨厚,見靳輔呆站著,便住腳:「是靳輔嘛!冷兒,瞧什麼呢?」一邊說,一邊閃著漆黑的眼睛仁兒。「是四爺!」靳輔忙行禮,「方才是阿哥。這麼早,爺們哪?」

「你哪裡曉,五歲,每日四更我們就進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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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1 郭琇鬧宴參權臣.明珠被抄訪智囊目录+书签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