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卷 亂起蕭牆 12 弱女子翻臉拒舊情.老年漢變成青年娃

胤祥彷彿被人重重擊了一悶棍,呆呆站在空落落的戶部堂,思緒亂像一團麻似的。他的臉色慘白,踱堂,一陣清風吹來,胤祥覺發燙的腦門受了一點,見院裡的衙役官吏楞怔著瞧己。施世綸、尤明堂站在東廊,見過來,來說話時,胤祥擺擺手止住了,說:「什麼話不說,庫、賬封造冊,呈聖御覽。有什麼,還我府問,我說過的話,絕無反悔,你們相信十三爺這顆就是。」說罷,不知哪來的精神,騰騰幾個快步了戶部儀門,厲聲叫:「馬……我的馬呢!」

胤祥打馬揚鞭一陣狂奔,趕至西華門,立刻請見康熙。太監王狗來回:「萬歲爺過早膳就宮了,武人陪著。十三爺明兒再請見罷。」胤祥聽了回頭就走,卻又止步問:「你是在養殿裡侍候的?太子爺今兒請見萬歲了?」

「沒見太子爺請見呀!」王狗見胤祥神色不對,詫異說,「聽說萬歲爺見了爺,就隨武人了。」

胤祥已經明白,胤礽壓根就沒有請旨,獨斷專行處置了戶部的,尋思良久,胤祥長嘆一聲,一口氣鬆來,索連康熙不再見了。他趕走了隨從,獨來逢春閣,左一杯、右一杯,直吃申末時牌醺醺來,連馬忘了騎,高一腳低一腳往回走。方過宣武門,胤祥聽從內城牆根一帶傳來一陣絲竹聲。閃著醉眼時,沿街一帶粉牆耀眼,紅漆門黑匾金子,書「太白風節」四字,門旁兩側的楹聯有一筆工整的楷書:

豪飲鯨吞 原是燕趙慷慨遺風

淺酌低唱 亦吳越倜儻雅調

胤祥打了個酒呃,不禁失一笑:「真是走順了腿兒,跑八哥教習歌伎的謫仙樓來了!」正徘徊,卻聽有人叫:

「那不是十三爺麼?」

胤祥扭頭時,卻是原先謫仙樓妓院的王八頭兒,老遠堆著笑臉過來,一邊請安,一邊說:「你老人一陣子不來了,蘭姐兒快急瘋了……哎呀呀,茶不思,飯不,是鎖著眉頭神兒,敢怕不是念叨著爺呢!」一邊說著,一邊引胤祥樓,口中高喊:「吳的!十三爺來了,告訴茶壺,備點醒酒湯、叫蘭姐兒預備著給爺唱曲兒?」

「怎麼——呃!八爺的戲班子還接客?」胤祥猛那張空白抬籍文書。忽聽樓琶琵錚錚,歌聲悠揚,阿蘭正在彈唱,遂冷笑一聲說:「你們背著八爺,拿他的戲班子招攬生意,是活夠了麼?」「放!」王八忙笑:「人哪敢呢!是咱們總頭兒任老板來了。任老板回還說,既十三爺瞧中了蘭姑娘,便兒回明八爺,乾脆送了十三爺,另找一個姐兒頂。您放,蘭姐兒是童身,沒人敢招惹!」胤祥咧咧坐,酒勁兒湧著,脫掉了靴子,雙腳蹺在桌橕,笑罵:「偏你娘的話!快滾進告訴姓任的,叫阿蘭過來,我有緊!」

那王八諾諾連聲了。偌雅座間胤祥一人,酒衝頭突突亂跳,因嫌躁熱,又身一推開窗戶,見窗外竹樹搖拽,鳳尾森森,碧綠一片,不禁深深嘆息一番。正沒奈何處,隔壁樂聲又,是阿蘭仍在彈唱:

……盼不皎月同步踏蒼苔,聽不見軟語溫存解悶懷。焦桐兒不調,玉鏡兒落塵埃,柔腸兒百折千轉結難開!問一聲老爺,甚時候日頭來?索羅綃披身耐著兒捱……

隱隱便聽有人擊節鼓掌說笑。胤祥裡焦躁,趿了靴子就闖過,卻沒了聲息。又過了一陣子,聽腳步聲,簾櫳一動,阿蘭懷抱琵琶,已經挪身進屋,遙遙向胤祥深深蹲了個萬福,說:

「……爺吉安……」【註】

【註:「安」避「祥」諱。】

胤祥打量時,阿蘭挑越發水靈,穿一件石青坎兒,頭藕荷色百褶裙掩著腳,刀裁鬢角,蓬鬆劉海眉目畫,臉色有些蒼白。

「你就說個吉祥沒什麼。該吉祥吉祥,該不吉祥仍舊倒霉。」胤祥不知怎的,每見阿蘭,總覺舒暢,一腔早就撂開,拉挨身坐了,笑:「臉色這麼不,累了麼?——今兒我不是聽曲子來的。我費了少精神,總算討了個願。你……」

「爺!」阿蘭一口截斷了胤祥的話,微睨了一門口,輕聲說:「您甭怕累著了我,我興致著呢——您就是不聽,我今兒給您唱個……最的——您留,您這會子醉眼迷離的,我真怕您聽不進裡……」

胤祥哈哈笑,說:「生的冤孽,我就愛吃你這風流甘蔗棒,就再澆我一頭水沒干係,何況是聽曲兒?你唱就唱,我聽著呢!」

「是。」阿蘭輕聲應,俯垂目,調了調琴弦,削蔥似的五指一抹,清冷幽悒的琵琶聲錚,口中唱:

王孫歸,山中不久留!莫說那毀身的色,伐的酒,紅粉髑髏,夢酣青樓——這夕陽山楓,野藤境幽,伏幾吮血豺虎!張羅捕雀、牙機暗隱,專待碩鼠!……歸耶,歸耶!明春三羊開泰時,再請重拂廣陵柳,煙波湖載莫愁……

唱罷,伏身埋首几,竟渾身發抖!

胤祥聽不這弦外音,覺阿蘭聲氣顫抖,容顏有異,還當是真的病了,前摸了摸前額,並不熱,良久才沉吟:「莫不是受驚了?明兒我叫個太醫來給你。今兒且告訴你——抬籍文書,我給你弄來了!從今日你就放了腳,學著做旗姑奶奶吧!」萬萬沒有料阿蘭聽了,一推開胤祥,冷著臉兒說:「我沒有病,你不這麼費!十三爺,你是有身分的人,聽個曲兒什麼的,我不敢不從。說別的頭,叫人聽了什麼意思兒?」胤祥不禁一怔,忙:「你不是在開玩笑吧?」

「誰敢爺玩笑?」阿蘭正色說:「我已經有了人,進八爺戲班子,不過是為了抵債,說了的過二年就放我南。莫不,凡是王子就奪人妻麼?」

真似兜頭一盆冷水澆,胤祥從頭涼腳跟。臉肌急劇抽搐了幾,正說話,外頭任伯安笑嘻嘻進來,了阿蘭一眼,伏身給胤祥磕了個頭,:「人任伯安給十三爺叩安?」

「嗯。」胤祥坐著沒動,阿蘭方才突翻臉,他還有點回不過神來。他在戶部兩年,閒時常說這位「老任」早已耳熟,卻還是頭一回見面。打量時,見任伯安五十歲,胖圓臉、慈眉善目,單泡眼略略浮腫。胤祥有點不明白,這麼塊料兒,何有那麼的神通,六部衛門進,辦什麼說一不二!著,問:「你就是有名兒的『掐不死』任伯安了?阿蘭該少身價銀子,你說個數,這個人我了!」

「爺說哪兒了?」任伯安身笑:「爺這樣的貴人,巴結還沒處巴結呢!銀子是不敢的。人,就算人孝敬十三爺,這會子您就帶走,伯安若皺皺眉頭,就不是條漢子!」胤祥身子一仰,說:「北京城誰不知十三爺?從不沾人一分恩惠,別人甭沾我的光。公買公賣,你說個數兒!」任伯安忙一躬身,陪笑:「爺說這份兒,人就不敢回話了。阿蘭身價是二十兩,加教習、膳食、妝束費,爺賞一百兩就是了……」

兩個人正說著,阿蘭插進來:「姓任的!你仔細,我是插草標賣給你的麼?文契還在我收著呢!教習、唱戲,是我們樂戶本行,我們有我們的規矩!你賣就麼?——十三爺,我實話實話,聽曲兒,什麼時辰來,我什麼時辰侍候,買我進你府,不!我還指著唱兩年戲回呢!」「不行行!」任伯安陡陰沉了臉。在這一霎間,胤祥才清這人的真面貌,「別說這是在京師,就是在蘇州,樂戶一百四十七,誰敢不賣老任的賬?」阿蘭一哂,說:「我敢!我就不允你賣我!姑奶奶不願意,你怎麼著?說個章法我聽聽!」

「罷罷!」胤祥忽身,一推開椅子,惡狠狠說:「給臉不臉!怪不三哥說,倡戶樂籍那些妖精沾惹不——我算瞎了眼,白認你了!」說罷「唿」一掀簾子,沿樓梯通通通來。便聽頭「啪」一聲清脆的耳光聲,接著便聽一個人倒在樓板。胤祥暗切齒:「賤骨頭——活該!」因見管趙福興進來,便問:「什麼?」

「!」趙福興笑嘻嘻:「七爺在春香居請客,叫奴才送帖子呢!說專從揚州叫來的廚子,爺吃了準高興!」

「高興個狗屁!」

胤祥一掌摑將,趙福興打了個楞怔。

※※※

康熙並不知兒子們在戶部這場糾葛,過早膳,便叫了武丹,主僕二人換了便衣宮遊覽。剛西華門,便見佟國維馬齊兩個跟了來,因見二人身著便衣,康熙便笑:「武丹,糟了!叫這兩個奴才盯咱們了,真是一刻兒由人做不。一向聽說白雲觀新主持張德明很有點行,咱們權香客遊遊,他是什麼門兒,何?」

「主子!」馬齊一向憎佛排,不讓皇帝沾惹這些人,再者,白雲觀在西便門外,人煙稀少,己文弱,

(本章未完)

11 抗還債流言滿天飛.倒腸胃臭氣溢部堂目录+书签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