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卷 亂起蕭牆 29 探冷宮胤祥用真情.慰縣令天子談官經

鄭春華先趁著人們不留意時,喝那碗砒霜,瞥眼間,見桌放著兩碗茶,一模一樣,竟忘了哪一碗是己的,不由一陣慌神。後來聽胤祥說太子有話,反沉住了氣,身蹲了個萬福,說:「請十三爺訓示。」

「沒什麼『訓示』,我是哄文潤木的。」胤祥盯著鄭春華緩緩說,「二爺已經復位,你曉麼?」鄭春華臉沒點血色,聲:「奴妾是今兒才知的……」胤祥端茶,又順手放在桌,背著手踱了兩步,倏回身問:「聽說十四爺來過了?」

鄭春華見他端茶,嚇中狂跳,半日才語無倫次說:「十四爺沒來——不,我沒見著十四爺,文公公說十四爺叫奴婢生調養,不定哪一日……萬歲還傳奴婢回宮……」胤祥不禁一笑:「不嚇失魂落魄的!太子有話叫我轉告,你活!」

「十三爺!」

「你聽我說,」胤祥擺手,「此不是善,你防著有人加害於你!」

鄭春華猛抬頭,驚楞:「我?」

「你!」胤祥冷冰冰說,「你應當明白,你一身繫太子安危,社稷禍福!」

「太子他……他不是已經……」

胤祥低頭一嘆,:「不錯,是復位了。但今封了一堆王,你嫻熟史籍,明代諸王封在外郡采邑,無不擅離藩國。今的王爺在京師,個個手握重權,人人一套班底。二爺有的勢力、耐,約你比我還清楚。」鄭春華默默點頭,沉默良久,退至床邊,腿一軟坐了,沉吟著問:「十三爺的意思我該怎麼辦?」胤祥左右一,笑,「三十六計走為計!」

「十三爺真取笑!」鄭春華突失態格格笑,「你是鼓兒詞聽入迷了吧?別忘了這裡是禁苑,裡頭有太監監視,外頭有羽林軍守,一層一層綑鐵桶似的,就是真插翅飛,又投奔哪裡?」胤祥了一陣子神,端茶碗正往嘴邊送,鄭春華卻失聲驚呼:

「別!」

「什麼?」

「我說……茶涼了。」鄭春華支吾著過來,「給您換一杯熱的……」「失驚打怪的嚇我一跳!」胤祥笑,「涼了正,我不耐煩喝熱的……」鄭春華慌亂不知怎樣,忙前雙手捧住碗,眼中滿是驚恐悲哀,顫聲:「這茶……吃不!」

胤祥詫異鬆開手,怔怔著潑了茶,又重新換了一隻碗沖茶端過來,良久,突恍悟,驚呼一聲:「你……你……」

「是的,我阿鼻獄了……」鄭春華喃喃:「該走的時候就走……」突有些哽咽,「造孽這麼,我曉死了刀山油鍋。但在這世活著,不是零刀子割慢慢熬煎?不就此撂開手——刀山油鍋算什麼?一霎兒工夫就贖了罪。」

,不知什麼時候陰了。愁雲漠漠,涼風颯颯,院中一株白楊嘩嘩響,活似一群人在拊手嘩笑。胤祥但覺陰慘慘的,毛髮森樹,止不住打了個寒噤。鄭春華卻仍在懺悔:「……我身書香門,蒙皇恩選在宮掖,不守身玉,反遺害太子……祖父從我知就講紅顏禍水,毀人社稷。當時聽切齒扼腕,沒我己就是這樣的人!爺爺!你為什麼叫我是個女人!」渾身痙攣著,強抑著不肯放聲,已是滿面淚珠滾流……

「你……你不!」胤祥被的神氣驚呆了,怔在當,但覺躁火烤。這他胤禛商議再三,既胤礽是這種德,不罪,犯不著替他害人。原鄭春華弄給胤礽發落,即便殺了,己沒沾血,至少良過。現在來,這樣似乎更殘忍!胤祥木頭一樣站著,思量了足有一袋煙光景方拿定了主意,說了句:「你記住我的話,千萬別死!一切由十三爺辦!」說罷踏步來,站在樹,兀跳不止。

文潤木知,阿哥望被黜宮嬪,有干例禁。雖說太子傳話,但並無憑據。正裡打鼓,見胤祥來,忙迎笑:「十三爺,完了?賞臉奴才房裡吃杯茶罷?」

「你跟我來!」胤祥鐵青著臉說了一句,便背手兒往閘口旁一座涼亭走。文潤木呆了一忙跟了過來。七拐八彎直涼亭西假山旁,胤祥方站住了,望著一潭碧波,說:「文潤木,方才我聽你說,你們爺們是有良的。我今倒真的有叫你辦,不知你有沒有這個膽量?」

「爺說哪裡話?」文潤木傲挺,說:「我是淨了身,卻是全的!是七尺丈夫!」

「那,」胤祥從懷中取個包兒,遞給文潤木,「這包藥,你悄悄兒給鄭宮人吃了。」

文潤木額沁了汗,抖著手接過來問:「這是……」胤祥冷冰冰說:「這是雞鳴五鼓返魂散。一,你就報個暴病亡。驗屍太監由你打點,左莊化人場那邊由我打點。少銀子,一總兒叫你父親在我府賑支。你明白麼?」文潤木似在夢裡,半晌才囁嚅:「奴才……奴才……」

「咹?」

「奴才是叫爺弄懵了……」文潤木說:「這底為什麼?再說,十四爺那頭怎麼待?」

胤祥冷笑:「你別問原故,知了對你沒處。十四爺膽,我是『拚命十三郎』!我叫你知,你辦這是義行!十四爺你怎麼樣?不了走門路攆你來!那更,我給你一了奴籍,你父親、母親、哥哥、妹子,一回寶德。十頃、五千兩銀子——這輩子夠了吧!」這話帶著極的誘惑,但更的是壓力。他一生死予奪,全在十三阿哥手裡!

「十三爺既指了明路,」文潤木咬著牙,橫了說:「奴才辦!人吃五穀雜糧,病、暴死,我文潤木有什麼法子?辦了!」

「你很聰明。」胤祥點了點頭,一揮手拔腳了。

※※※

康熙南巡車駕七月十六離京。照老規矩,先五台山,後東行登泰山,沿運河乘龍舟南。剛京時,康熙情不快,一直寡言罕語。

將至駱馬湖鎮,康熙興,索將後邊官艦的張廷玉叫御舟弈棋耍,說說往。當年一次南巡,在皇商韓春遇盜,婆子韓劉氏展才智,收服了水盜劉鐵。康熙神采煥發,回頭問劉鐵:「朕一直問你,當時你是怎麼的,韓劉氏那麼幾滴淚,就哭你認了姐姐?」

「奴才當時是迷迷糊糊。」劉鐵往,不勝感慨。因見康熙歡喜,忙:「初我懵了——怎麼這麼巧,做案做姐姐了?但韓氏說有板有眼;又一,就算是假的,有這個「老姐姐」不錯,今來像做了一場夢——這是主子的洪福啊!」張廷玉乘便諫:「聖子百靈相助,這是理。不過萬乘君輕涉險總歸不宜。奴才後生輩,沒趕萬歲當年艱難歷程,聽高士奇說過這。萬歲當年闖鰲拜府、訪吳應熊、山西沙河堡遇刺、駱馬湖逢險化夷,至危至險,那是不已兒。願皇此番巡,垂拱九重嚴加宿衛,似不宜再為此舉。」

康熙一邊著子兒,說:「廷玉此言差矣!微服訪有什麼不?沒有沙河堡微服夜訪,朕難知人間難;沒有牛街寺變,何安定回民?朕百姓為干城,從不踐子民,哪有那麼的人害朕?怕就怕……」他突打住了,原說「禍蕭牆內」,但他不談這些煩惱,遂嚥了回。張廷玉的棋比康熙高幾著,一邊煞費苦投著黑子弈局,口中說:「萬歲說的是。陸隴其原喜歡微服,因吃過微服的虧,後來絕少訪。奴才半月前見了陸隴其。他因縱囚脫逃,部議革職。」聽說陸隴其,康熙頭一沉,這是有名的清官,耗羨收四分。縱囚的他明白,是犯人王秋生欠了生員褚新榮的債還不被告入獄,陸隴其將王放走。本來極的,胤礽聽了山東臬司殷誠的話,執意革職拿問——還不是因為殷誠跟著王掞保過太子!著,康熙的臉陰沉來,冷冷說:「前面就濟源了,叫人船騎馬傳旨,著陸隴其一體接駕!」

龍舟當晚酉未時分進入濟源境。康熙從艙中踱來,見濛濛細雨中,岸邊蘆棚一溜兒點十二盞紅紗宮燈,在粼粼波光中閃爍。秋風捲來,將康熙蒼白髮辮撩老高。岸一群文武官員,縉紳耆老望船叩頭,一齊山呼萬歲。康熙拈鬚含笑,命龍舟拋錨暫停,向岸問:「誰是濟源縣令?」

「萬歲!」那縣令雜在府官員中,原說御舟過境並不停留,磕頭送行完兒的,沒康熙竟停船指名問話,不禁受寵若驚,頭重重磕了三,聲回:「奴才萬炳輝,山西太原人氏,現年四十一歲。康熙三十九年三甲賜進士身,現任濟源縣令,叩請萬歲金安,萬歲萬萬歲!」

「生做官,」康熙見他囉嗦,一笑說,「你的前任陸隴其雖說犯革職,你學他清廉。陸隴其來了沒有?」

岸燈影人群一陣頭接耳,正左右顧盼,一個六十歲的老者膝行數步,叩頭答:「罪臣陸隴其在。」

「你來。」康熙吩咐了一聲便進艙來。

(本章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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