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卷 亂起蕭牆 30 坐茶肆天子逢寒士.住驛館康熙懲督帥

康熙默默離開老人。一種說不的滋味泛頭,他已不再像方才那樣愉悅歡喜。張廷玉深知他的思,卻不敢說破,:「爺,進鎮子了,人,留點神,車擠馬碰的。」康熙會意點點頭,街景致,與二十五年前並無變化,不過房子了些。人頭鑽動,摩肩擦背,嘈雜的叫賣聲此伏彼,熱鬧異常。過了一會兒,聽見鎮北咚咚咚三聲炮響,接著隱隱傳來樂聲。人流忽向北湧,擠人叫孩子哭,說:「皇的御船已進鎮北碼頭了,快哪!」康熙一笑,回頭對劉鐵:「那邊茶館裡還略清淨些,過坐坐吧。」

「三位老客!裡頭坐……」因人們御舟,茶館裡剩沒幾個人,南邊桌一個中年漢子,衣著齊整,喝著茶,漫不經吃著芝麻餅子;臨河西窗還有三個老頭擺龍門陣,說十分熱鬧。夥計笑嘻嘻迎他們進來,拖著長聲說:「這三位——靠河那邊景致——老客放,皇龍舟早晚從這裡過,少不了您瞧的!點什麼茶?雨前?龍井?毛尖、普洱有!點來點?」

康熙不在焉說:「隨便來點吧,什麼——我坐這裡,廷玉你這邊坐。」劉鐵站在一旁侍候著。康熙先景致,後來聽隔座一個老者說有趣,竟聽入了神。

「你知嗎?官員頂子,講究啦!」那老者戴著一頂舊西瓜帽,尖嘴猴腮,長著幾撇老鼠鬚,眼睛灼灼有神,說:「單是紅頂子,就有血紅的、銀紅的、箋紅的、老紅的、喜紅的,各色名目不一。」旁邊一個胖子搖頭:「有兩萬銀子,我弄一頂戴戴,沒有什麼稀罕的。」

老鼠鬍子呲著板牙一笑,說:「你說的那是銀紅頂子,拿銀子換的嘛!」旁邊一個白淨臉的老人捋著八字鬚笑:「老歐陽,那血紅的頂子是有戰功的了;這箋紅的,不才揣摩來了,定必是撞了當老的木鐘,拿了薦書弄來的,所叫『箋紅』;不知『老紅』、『喜紅』的由來,願聞其詳。」歐陽老頭子「嗞兒」咂了一口茶,哂:「立了戰功有什麼說的?那叫『正紅』!這血紅嘛,給你打個比喻吧,像吳鈞軍門剿喬仲甫這股子海匪,其實正經水匪不過三十來個,他在煙台一子殺了八百!割掉人頭就是功,這就叫血紅!——喜紅是個巧宗兒,瞅準了哪位王爺辦喜,孩子過生日,在湯餅會做文章;王爺討兒,在彩禮做文章。做,給你一個紅頂子。這就叫『喜紅』頂子。至於老紅……」他嘆息一聲,撫著又尖又禿的腦門子,「不管京官外官,少操辦、保養身子,勁兒熬資格,頭髮白時頂子紅。」

「你底見過世面,我們比不。」胖子不勝感慨說,「像我,從十二歲頭次進場,今斑了頭,還是個童生,謂『老童』了!」康熙不禁抿嘴一笑,卻聽那位蒼白臉老人:「歐陽宏說這些,據學生,似乎還沒說全。更有一種,就拿咱們豐督帥說吧,謀這河督一差,先求了十四爺,後求吏部邱尚書。邱尚書,是福建人,男寵,豐帥便送了八個孌童過;夫人何氏還拜了沈英學士為乾爹;他的妾叫袖翠兒,送了十爺。你老兄有捷才,說說這叫什麼紅?」

歐陽宏垂了眉毛,眼中閃著狡黠的光,半晌,將桌子一拍,叫:「有了!此謂『紅』!」

眾人不禁哄堂笑。劉鐵笑彎著腰:「這糟老頭子口損!」張廷玉一陣笑過,卻又皺眉頭。康熙正說話,卻見獨坐一旁的中年漢子走過,陰沉沉站三個人跟前,半晌,說:「你們三位,跟我走一遭吧。」

眾人聽了不禁一怔,蒼白了臉。那個叫歐陽宏的卻頗沉住氣,三角眼一翻,問:「你先生貴幹?素不相識,我們跟你哪裡?」

「我是河督府的戈什哈。」中年人說,「你們方才說豐督師是什麼『紅頂子』,我請你們見見我們人。」歐陽宏笑:「閣弄錯了吧,河督府在清江,離這裡幾百,這盤纏誰?就是該吃官司,沒有府縣牌票,恐怕你難拿人。」戈什哈冷笑:「我早你是個挑頭的,瞧你那副尊容,就知不是東西!豐帥就在此接駕,不清江——識相點,免善請不動,惡請了!」

康熙聽正有趣味,冷丁插個敗興物,不禁勃色。張廷玉怕他發,待身過來解說,卻被康熙扯了一袖子,坐了回。那個胖子卻慌了神,忙身來,從腰裡掏摸半日,掏二錢一個銀角子,陪笑:「別見笑,怪我今個兒噇了幾盅黃湯,說話沒深淺……些須意思,您吃口茶,平平氣……」

「不給他!」

那戈什哈嫌銀子少,板著臉還訛詐,歐陽宏卻聲說:「二錢銀子買兩隻雞,黃雞老酒,夠我們再打一頓牙祭了!」他翹著老鼠鬍子對戈什哈又:「沒有縣裡的牌票,我們哪兒不!豐昇運是紅頂子,紅頂子!」那戈什哈氣呆了,口吃半日方罵:「一世發不了跡的老窮酸!豐帥一開口,別說你這駱馬湖,就是安徽巡撫買賬!爺爺今兒奉著憲命,就為訪查你這號膽放肆的狂徒——你說老子治不了你?」說著來店門口,手一擺,對面就有五、六個漢子湊了過來。戈什哈見老板的臉嚇煞白,過來勸,一將他推了個踉蹌,又衝張廷玉喝:「沒你們的,你們!」

張廷玉怔了半晌,才是說己,忙轉臉康熙。康熙倒平靜來,蹺二郎腿啜茶不語。那戈什哈便叫:「聾啦?說你們呢,快滾!」

「你才聾了呢!」歐陽宏扣著茶碗,神定氣閒說:「——你聽聽那邊的鼓樂聲!皇的御舟就過來了,你敢動粗?」眾人一楞,果聽見陣陣細樂聲,熱鬧的人漸漸湧了過來。不少人埋怨著今兒沒福,那麼的官在鎮北接駕,皇沒露面……歐陽宏嘿嘿笑:「聽見了吧!你有種就來。御舟一,我放嗓子喊冤!咱們當著萬歲爺辯辯,姓豐的頂子是什麼顏色!」

康熙沒這個醜八怪老頭此急中生智,反仗己的勢力壓河督府,不覺暗笑。:惜老了一點。

這一招果管,戈什哈不禁一楞:此刻動手倒來及,是若被這糟老頭子一嗓子喊來,勢必驚動御駕,這個麻煩就了!思量著,冷笑一聲:「算你是個角色,我服你了!店,這店我包了,我付賬!外頭人不准進,裡頭人不許!」說罷坐了,端一碗涼茶咕嚕嚕灌,陰笑著:「我們一御舟,麼?」

「此更佳!」歐陽宏嘻笑:「一會兒這裡水洩不通,處是人,趁著人我們走路。你敢攔,咱照樣兒喊。怕皇的侍衛不認識你仁兄,拿住當強盜辦了未知——老板!我們的茶賬由他付了。」

戈什哈,竟拿此人毫無辦法!身一跺腳便走。康熙一呶嘴,劉鐵早撲了,一扳住他的肩頭:「日你奶奶!說過你付賬,怎麼不言聲就走?」說著一掌摑將,那戈什哈左頰頓時紫脹來。外邊人一這裡打架,頓時將店門圍了個密不透風。戈什哈真的慌了神,此刻若被御前侍衛拿了,豈不有驚駕的罪,己何當?戈什哈白挨了一耳光,囁嚅半晌方切齒笑:「刁老鼠今兒咬了貓!咱們走著瞧,水過石頭,放屁手兒掩,你們一個走不脫!」丟了一塊銀子給掌櫃的,帶著幾個從人擠了。

「幾位尊兄走吧!」歐陽宏見康熙拊掌笑,遂:「你二位,似乎是趕南闈的,我不是此人,一走就了!現在他拿我們沒法子,聖駕一過,就難說了。」康熙興味盎笑:「你的話我還沒聽夠呢,怕什麼?者乃康熙皇的!山東劉宮保、安徽尹制台是我的友,十四阿哥與我頗有淵源,豐某算什麼?你客居於此,蒙不棄,隨我驛館一敘,何?」張廷玉會意,默默點頭,便退安置。

三個人聽了這才恍,歐陽宏遂笑:「足原來是致休臣,怪不氣度此雍容,落落方!這樣吧——黃魏二兄,你們原說今兒北,方才一敘就算了卻了年願。過桐城時,請二位給我帶個平安信兒,說我過兩個月就回——拜託了!」說罷三人舉手一揖帶過,康熙一行由劉鐵帶著往驛館行來,一路談笑,十分歡快。

「人!」歐陽宏眼見驛館已,驛丞已迎了來,向康熙問:「你我名位懸殊,卻是臭味相投!說了半日尚未請教尊姓、台甫,敢問老人原在朝內官居何職?」

康熙微笑:「我麼——姓龍,名德海,字秉政,官倒不,因罪明、索二相,早已無仕途……」正說間,張廷玉從驛中來,一揖說:「少保,裡頭已經收拾來,極乾淨的房,長隨們安置了,請放住——歐陽先生不知怎樣安排?」康熙笑:「歐陽先生,我們抵足眠,剪燭論文何?」

「快哉!抵足眠、剪燭論文,豪士高風!難怪明珠、索額圖猥瑣輩不容君!」歐陽宏鼓掌笑。笑著,裡忽一沉,喃喃:「龍——德海!字秉政——嗯……『秉政

(本章未完)

29 探冷宮胤祥用真情.慰縣令天子談官經目录+书签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