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卷 亂起蕭牆 31 收智囊康熙交名儒.懲墨吏胤礽伐異己

歐陽宏俯伏叩頭,朗聲奏:「恕臣死罪!前明一代君主,有法不循,常非刑加於臣工,動輒剝皮餵狗,濫施刑罰,置六部於無。此乃亡明敗政,所臣謂為亡國音!」康熙格格一笑,說:「前明亡,亡於東西廠匪人橫行,閹官專權,與皇帝懲貪除暴有什麼干係?倒是聞所未聞。」歐陽宏:「懲貪除暴國有法規。草莽綠林中何嘗沒有殺暴安良的,朝廷豈降身分,與他們為伍?請皇睿斷。依臣見,將此國蠧付部議,依律明正典刑,曉示臣民。此,則貪官震懾,不敢妄生僥倖,亦免史官稱我主非刑殺人,豈不善乎?」

「唔!」歐陽宏沒有明說,康熙已經明白了他的意:這樣殺豐昇運,與綠林漢劫富濟貧並無二致。居注一寫,己倒落個非刑殺人的名兒。更有一宗兒,後世子孫循例仿效來,豈不又導致東廠類惡徒猖獗,那真是遺患無窮了。就憑這點遠見,身邊的張廷玉就不及!康熙遂笑:「防微杜漸,爾言理。不過這話你講,張廷玉處身其間,說來就不免嫌疑了。」

張廷玉確實沒這一層,聽康熙為己爭臉,中不由一陣感動,奏:「萬歲,歐陽宏才識過人,臣不及,應簡拔仕為國效力!」康熙滿意點點頭,正說話,歐陽宏渾身一抖,叩頭:「臣躬逢盛世,際遇子,布衣身褻萬乘尊,已是曠世隆恩。斷不敢再非分,腼顏側身廟堂。萬歲垂鑒!」

「人巴不做官,」康熙見他推辭,不像是做,遂笑:「你有福見朕,錯過此機遇,豈不惜?」歐陽宏叩頭,渾身顫慄著泣:「實不相瞞,臣不姓歐陽,不叫宏,為了逃罪,了假名……」

康熙張廷玉吃了一驚,對視一眼,張廷玉問:「你的真名是什麼?」

「罪臣……方苞……萬死!」

康熙的猛一沉:頭跪著的,竟是戴名世《南山集》一案的罪犯,正犯早已處決,因方苞才名冠世,幾個皇阿哥書房臣說情,放免回籍,不竟在此邂逅相逢!康熙目光望著外頭漆黑的夜,一時沒說話。聽一陣秋風過,滿院楊柳婆娑搖曳,發細微的沙沙聲。半晌,康熙才說:「你是朕特赦來的,又何必改名換姓,嚇像避貓鼠似的?」方苞叩頭:「獄中並未傳特赦旨,當時聽說朝廷清理刑獄,查處『宰白鴨』,獄中連夜放人換人,罪臣為他們錯放了,所連夜逃。萬歲不說,罪臣至今仍為朝廷尚在緝拿……」康熙覺笑。因方苞獄時的情形,康熙又感怕,嘆了一聲,沒再言語。

「我是桐城人,拜讀過你的文章。當時赦你,我還尋你來著,你卻走了。」良久,張廷玉才:「我很奇怪,你此學問,為什麼不應試做官,反倒跟著戴名世胡說八,謬解聖人經義?」方苞苦笑:「問及我犯罪情由,一言難盡。我倒是應試了幾次來著,康熙二十六年南闈拆卷,我是解元。後來拜見主考左玉興,他皺著眉頭說『這活鍾馗模樣,怎麼見聖駕?』我黜最後一名。一氣,我就拂袖……」

康熙嘆:「你不必說了,考官罪了你,你犯不著跟著旁人罵朕嘛!這件截至今日,休再提——你且暫退,朕張廷玉有議。」眼見方苞走了,張廷玉躊躇著問:「萬歲,您這……」康熙半靠在椅,呆望了一會,良久,吁了一口氣:

「你傳旨,叫他即日入書房侍候。」

張廷玉楞住了;他怎麼弄不明白康熙此刻的思!書房總攬六部,乃是中央機樞,官無分,一踏進書房,百官即視為宰相。他囁嚅許久,張廷玉方:「主子,這……」

「有什麼不合適的?」康熙坐直了身子,冷冷說,「明珠有少才學?在書房秉政近二十年;高士奇是沒功名的,在書房不挺?你知,今還有一干子文人在頭罵街,說朕不容納漢人,朕就是叫他們朕的器量!書房書房,畢竟是書房嘛,養不個文人?朕幼年沒設書房,有一個伍次友先生朝夕相處,滿!他不過是個舉人。你難及伍先生?——叫他進來吧!」

這話問很重,張廷玉沒敢再回一句話,默默一躬,退帶著方苞進來。方苞跪著聽張廷玉宣了旨,似乎並不吃驚,眼眶中淚水旋轉著,叩了頭,嘆息一聲:「罪臣已是昨日黃花,恐難副皇厚望……唉!夕陽無限,是近黃昏啊!」

「意憐幽草,人間重晚情!」康熙接口吟。他很感慨,沉吟著:「朕又不是叫你獵豹捕熊,何必此司馬牛嘆?朕叫你入書房,不同於張廷玉、馬齊。你還保留你的布衣本色,朕不打算封你的官!」聽這話,張廷玉不禁睜了眼,卻聽康熙深沉說:「人為萬物靈,但談人,那真是不容易。文武百官,富室巨賈,誰沒個書房?誰書房像朕這裡,高居九重。臣工們了朕這裡,一見面就是『皇聖明,臣罪當死』!」他苦笑一,「朕老了,既無泉林退,沒有人倫樂。你們不朕是麼的淒涼寂寞——孤、寡人。總言是獨一人罷了……」說著,竟雙目含淚,淚光瀅瀅。

張廷玉方苞一時痴了,一齊低垂了頭。康熙這番獨白,發內,句句是實話。既無言勸,諫亦無處諫。正發楞間,康熙問:「廷玉,你明白朕的意思麼?」

「奴才……明白。」張廷玉不知怎的,喉頭有些哽咽。

康熙點點頭,打精神笑:「明白了就——方苞,張廷玉年輕,叫他跪著。你是朕的朋友,來坐著!這回南巡,你陪著朕走幾處,咱們痛痛快快樂他幾日!」方苞此刻領悟康熙命己白衣入書房的真意,十分感動。因見康熙高興來,叩頭身笑:「臣雖不敢妄攀陛為『友』,勉從聖命,為皇磨硯洗筆,個布衣客。」說罷與康熙相視莞爾一笑。

※※※

康熙車駕蒞臨南京的二日,胤礽收張廷玉從駱馬湖發來的廷諭,才曉新任不久的河督豐昇運已被革拿。著詔諭,胤礽裡有點犯嘀咕;豐昇運的官位是納捐保舉來的,雖說是經十四阿哥的手,但胤礽本人了一千兩黃金的處,因此裡頗不在。躊躇良久,胤礽命人將誥制發送馬齊,批本處璽明發,將張廷玉參劾豐昇運貪賄、剋扣工銀、媚求榮的細目發至刑部。

王掞朱保、陳嘉猷三個人在毓慶宮寫節略,折本。聽胤礽宮四爺府,王掞身問:「太子,施世綸戶部那邊一堆情沒辦清爽,原約他今日進來見你。這辰光四爺府有什麼?」胤礽臉一沉;怎麼這老頭子管?但王掞是他「復位」的一功臣,又不怎樣,遂:「施世綸老四、老十三他們,還不是一回?沒準兒這會子在雍王府議呢!這一就見著了?」

「太子爺,」陳嘉猷身:「你傳四爺,我叫他進來。」胤礽笑:「就這麼幾步路,我走動走動。我、他來還不是一樣的?」

朱保挺直挺了身子:「那當是不一樣的!三爺、四爺、八爺今晉了親王,太子總往四爺府走動別的阿哥們會怎麼?君臣分際禮所在,太子詳慮。」胤礽聽他們說的,覺不無理,但為這點子幾個人煞有介反對,面子卻不來,遂冷笑:「你說這話便該掌嘴!八爺府我沒過麼?我八爺有什麼過不的?四爺沒有格外的親近。我們兄弟連句房話說不麼?」

「什麼房話?」朱保硬硬頂了回來,「儲君乃公器,與臣有什麼房話?」

朱保語氣似近無禮,卻有典依。當初漢文帝繼位,未入宮前陳平夜間謁,文帝近臣擋駕說,子無,有公朝廷說。胤礽當熟知這段故,但他的尊卻承受不了,正搜腸刮肚尋理由批駁這三個人,卻見胤祥提著袍角,急匆匆向毓慶宮走來,幾個太監忙不迭請安迎接。胤礽嚥了一口氣,換了笑臉:「老十三,你這麼急腳貓似的,有什麼緊?」

「回太子話,」胤祥進來,打千兒請安:「四王爺方才在吏部簽押房接了旨意。原是頭幾日擬的革職人名單批來了,過才曉是豐昇運壞了。我特來請示,問一名單的。」

胤礽笑問:「這是四爺的主意呢,還是你的?保不定是施世綸攛掇著你來問的吧?」胤祥揣摩著他的話意:「是我們三個合計的。這次查貪賄壞法的革員有四十一名,雖說查紮實,十停倒有九停是員的,總覺有些不足震懾視聽。皇既查辦豐某,這就有了個二品員,加戶部兩個員外郎、禮部的黃庾申、羅思潔湊一批,一齊鎖拿理寺,聲勢就觀了。」

「先不忙,我。」胤礽擺了擺手坐,轉臉對王掞三個人笑,「你們坐了半日,鬆泛一了。書房見馬齊,各省的折子清理一。凡有準噶爾部阿拉布坦的軍情,六百加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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