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卷 亂起蕭牆 34 遇故舊喜吃喬婆茶.講陳典方苞評古人

康熙轉臉時,一個約五十歲的老婦挎著個空籃子,擰著腳走過來,身的月白掛兒打著補丁,卻漿洗十分乾淨。因見康熙方苞站在樹發怔,喬婆子一邊放籃子,一邊笑:「妮兒,還有兩位客,怎麼就收攤子?還不趕緊沏茶來!」康熙向方苞一點頭,二人便在茶桌前坐了。

「老人,」方苞疑惑著,笑:「我們是慕名來訪啊!喬婆子的茶在這一帶名氣很咧!聽說你——見過皇?」喬妮兒手腳麻利布碗兒倒茶,說:「見過皇又怎麼?是該受窮的富不了!」喬婆子嗔:「死蹄子瞎說什麼?菩薩在頭,不胡說!皇待咱恩重山,沒有皇哪來的你?受窮是己的命,礙皇什麼?」

康熙死死盯了喬婆子一眼,細眉眼,顴骨微微高,除了頦一粒人痣略覺眼熟,再不何時見過面,又何「恩重山」!遂笑:「你敢怕是茶肆生意不做,編個故兒招徠顧主兒的吧?你什麼時候見過皇,他長什麼樣兒?」

「難怪你不信。」喬婆子舀水向壺中續著,嘆息一聲:「這是三十年的老話了。我娘住杭州,種著幾畝茶園。吳三桂反頭一年,他女婿王永寧就住在西湖邊。三月三踏青,郡主郡馬帶著丁橫衝直撞,我娘爹爹、哥哥擠進湖裡淹死了,弟弟叫人撞死在橋石。我州裡、府裡、省裡告遍了,一聽是吳郡馬王永寧的案子,沒一個人敢管!我實在嚥不這口氣,撇老祖母,一個人討飯賣唱北京,告御狀。那年,我才十二歲……」

「哦!」康熙眼睛一亮,他來了:這個半老婦人,居就是當年告狀不准,被順府「穢言惑眾」罪名查拿的賣唱姑娘!遂問:「你是不是叫紅?」喬婆子驚訝問:「你老人怎麼知的?我在娘的名兒叫紅。」康熙笑:「你一說我就知了。那年你在江浙會館唱曲兒,我聽過你的唱,你彈一手琵琶呀!」

喬婆子閃了康熙一眼,似乎在追憶什麼,但歲月畢竟已過三十六年,眼前這個鬚髮蒼白的老人,當年見的瀟灑倜儻、翩翩少年康熙爺相太遠了。良久,才嘆息一聲:「萬歲當時說了,幾時南來我吃茶。這幾十年過了,皇南巡五、六次,蘇州、揚州走遍,沒見來。我怕皇早就忘了,我沒再存那個妄,裡一直放不,年年預備茶葉……」喬婆子滔滔不絕說著,康熙裡深受感動,端茶啜著是神,方苞笑:「你太痴了,貴人隨便說說,你就認了真!」喬婆子拍手嘆:「這不過講的是;今說不了,敗了,茶山賣了,留了一株君山「嚇殺人」的種,沒捨丟了。一旦萬歲真的來吃茶,就送給他。」

「喬婆子,」康熙眼眶中湧滿了淚水,裝眼酸揉了揉,問:「我聽說皇有旨意叫方官照應你,怎麼會敗了呢?」喬婆子苦笑:「照應歸照應,己命強!康熙十六年我嫁喬,他們兄弟七個,日子過倒紅火!沒料一場水災淹死裡四十口,今留我們祖孫三個,完六個人的丁銀。我再有本,將就糊口。」

康熙聽完,無聲嘆了一口氣站身來。方苞忙身:「黑了,不坐了。這一兩銀子你收著,明兒添置點茶具……」說著便跟著緊走幾步,追了康熙。默默走了一程,方苞問:「主子,怎麼瞧著你不歡喜?」

「不是不歡喜,是在情。」康熙說:「這次南巡所見所聞,有點乎意外。在北京紫禁城聽不見這些話,不見這些呀。苛政猛於虎,朕焉不驚?」

方苞正尋思何安慰康熙。康熙又:「回叫東亭再來一趟,向喬婆子說明,朕已經吃了的茶,資助些銀兩吧!」

張廷玉在門口西瓜燈躬身迎候康熙,說:「太子爺送來了請安折子,還有京師邸報,來人等著主子的旨意呢!」康熙沒有留意張廷玉緊張嚴峻的神色,「唔」了一聲跨進門。

康熙剛坐來張廷玉送來的折子,魏東亭進來。康熙猛,扯過一張紙來,端正寫了「喬婆子茶」四個字遞給魏東亭,說:「待會兒你喬婆子那,這幾個字賞。」魏東亭笑:「奴才已經過了,送了三百兩銀子給。再加這御賜的招牌,喬婆子的生計是沒的了。」說著一招手,兩個侍衛抬著一口雕花瓷缸,裡面栽著一株碧青油綠的茶樹——輕輕放在當——這就是喬婆子送給康熙的「嚇殺人」茶。康熙沉吟:「這茶樹長人髮髻,朕就名叫『碧螺春』吧!」

康熙了一會折子,突變了臉色,「啪」將手中奏議節略向桌一甩,站身,背抄著手停來回踱步。方苞不安站了來,眾人屏了氣,目不轉睛望著康熙。

「不像話!」半晌,康熙方:「朕所不在駱馬湖殺掉豐昇運,是昭示,明正典刑!豐昇運在北京不知做了什麼手腳,部議定了流配三千?還說什麼『恩』,意思還朕從寬!這不是放屁麼?還有流放鎖拿貪賄的名單,怎麼瞧怎麼不!當太子的,怎麼此偏,不光明正!清……」他本說「非壞在此人手中不」,話邊又嚥了回。

張廷玉見康熙尚未任伯安一案,雖知一說來不啻火澆油,但這,責在宰相,斷不緘口,見康熙氣略平了點,方乘機:「四爺、十三爺很是謹慎,檔案全封了。這件牽涉很廣,頭臣子很是慌亂,有人說……」說未說完,康熙臉色,又嚥了回。

「說什麼?」

「——奴才該死!」張廷玉知失口,囁嚅一噗通跪倒在。康熙冷笑:「說朕寬縱胤礽?」魏東亭嚇臉煞白,忙跪:「這話是奴才聽來告訴張廷玉的。太子懲處貪官原沒有錯,是……是……審量不當,人浮動。今主子春秋已高,頭議皇身後的,說今跟著主子,將來難免一死;今跟著太子,眼難免一死,兩處總是一死,來令人膽寒……」

康熙氣身發顫,說:「怕死就別當官!這話怕是你魏東亭參禪悟悟來的吧?」「奴才焉敢捏詞妄言?」魏東亭連連叩頭,「皇一邸報就明白了。兩個月有七十名部院臣封疆吏折告病請假!奴才身為皇包衣奴,為皇死乃是本分……」他頭的謝罪話康熙已無聽了,呆了半晌,忽長嘆一聲:「胤礽已經生米做熟飯,不不保全他的體面。任伯安不必說,斷無恕理,刑部議豐昇運一案,嚴加駁斥!」

「這件奴才了很久,」張廷玉:「豐某沖犯御駕,按律流徙三千。刑部引張釋判沖犯御駕例,認為皇若當時執殺亦,既發有司議處,當應律法……」康熙:「張釋不足為訓。」張廷玉忙:「張釋前漢名臣,執法山。既有例,即使駁,尋個恰當的名義才服人啊!」

方苞聽了冷笑:「來倒是我高了刑部諸公!豐昇運獻媚當權者,侵吞國幣達數十萬兩,為什麼避開主罪,講他無禮於君?諸公許為清張釋,孰不知張釋本人就是沽名釣譽輩。皇說他『不足為訓』真正是一矢中的!」張廷玉一聽,這話連己掃了進,騰紅了臉,卻不便當面回駁。康熙笑:「朕說張釋不足為訓,是指臣工不妄引例,你說他沽名釣譽,倒是聞所未聞。」方苞見張廷玉難堪,忙解說:「張釋為廷尉,對周勃的冤獄,他未有一言達於帝聽。周勃在獄,連辯冤的奏折遞不!張卻在『沖犯御駕,盜高廟玉環』瑣碎案饒舌陳言,這還不是沽名釣譽?《漢書》的正是春秋筆法,惜竟瞞了世人一千年!」

一席話說眾人暗服。張廷玉遂笑:「周勃冤獄確是張釋手裡的,方苞奏的是。諸臣避重就輕,為豐某說項,邀直臣名,應該痛加駁斥!」康熙笑謂方苞:「請君入甕!」方苞忙:「廷玉從政幾十年,勤慎恭謹,日理萬機中偶有不留處。皇因此改由我加批,非待國士。況我是布衣臣,身在帝側,不過陪伴聖躬調侃翰墨,悠遊山水已。還由廷玉做!」方苞其貌不揚,卻工。這番話既表明己無從政爭權,又替張廷玉遮了醜,娓娓動聽又堂皇正,說張廷玉裡折服。康熙笑:「此很,還是廷玉辦吧。」

「皇,」魏東亭見康熙顏色漸漸霽,乘便勸:「快子時了,明兒還巡幸平山呢!」康熙嘆:「不唯朕,恐怕你累了!唉,老了……原高興幾的,誰知就不願!你,才來幾,北京就鬧一塌糊塗,還有什麼興致觀景?明日哪兒不了,登舟北回京!」

33 捉社鼠平地掀巨瀾.破大案宴中贈火栗目录+书签35 宦海炎涼群臣告病.世情險惡紫姑隕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