胤禩裝病在，耐著子靜觀日，終於銷假朝了。這一陣子，他有一種身在廬山的感覺。太子位一直空懸，康熙果立長，此刻叫人擔的就是立胤祉。若胤祉死灰復燃，胤禛必定改弦更張，投靠過。若是立賢，那就非己莫屬，但提防野難收的十四阿哥胤禵。因此，他一面仔細打聽胤禛動向，一邊密令己的奶公雅布齊夫妻至肅州，明是採辦毛皮，實則聯絡己所轄鑲白旗奴，牢牢控制肅州營，即便胤禵將來帶這支兵，握不實權。同時召來隆科，讓他「瞧著點九爺」，裡裡外外安排紮實了。朝臣們已經串連著再次推舉胤禩，等康熙的一封詔書，算「萬俱備，欠東風」了。
但這「東風」卻一直不吹。胤禩百思不其解，決定親見康熙摸摸底細。因此，一過早點便至東華門，遞牌子逕往乾清門。
胤禩時，胤禛胤祺、胤禵侍候在東暖閣。康熙書房幾個人正在說免徵賦稅的宜。按張廷玉的意思，財賦三分一在江南一省，既試行，穩著點，保住這塊根本，先從其餘省分開始免。但馬齊方苞二人異口同聲：「既蠲免，當先免江蘇、浙江。這兩省幾十年支撐朝廷財有功，百姓們盼免賦，旱望雲霓，不讓他們失望。」三個人各執一理，爭面紅耳赤。
「二位先生！」張廷玉說：「免稅容易增稅難，你們過沒有？別的方早就是時免時不免，無關局。先從江南免，一旦財不足，你向誰討？老百姓嚐了甜頭，你再增稅，比從鐵公雞身拔毛還難呢！」馬齊冷笑：「廷玉還是沒信。這是皇決已定的。據我，今國度，三年一輪免，還是游刃有餘的。」
張廷玉聽著，有康熙壓己的意味，不禁臉一紅，但他畢竟久居首輔，氣量深閎，一笑，淡說：「慮一點有什麼壞處？皇昔年三次親征，每次耗兩千萬石糧。今西藏的還沒有平定，不敢斷定策零阿拉布坦就不從青海東進。手中糧少，臨頭必定捉襟見肘。江浙雖苦，比山左山右，恐怕還是稍些。江南富庶，民智開化，民風刁頑，免了再增，其善後將更難！」
「你的話有點相矛盾。」方苞不緊不慢說：「又說江南力，又說江南不該免。我認為正因西邊兵，所應該先免江南。眼沒有舉進兵，豫陝川晉的糧盡應急，待將來兵，恰恰輪江南繳賦，不正源源相濟？朝廷說話算數，老百姓沒有不通理的——當年兵準噶爾，龍在江蘇加賦一倍，並沒有反來嘛！」
康熙細思，覺還是方苞、馬齊說的實在，但張廷玉老謀國，不無理。一抬頭，見胤禩從隆宗門直趨入，無論朝臣太監，個個彎背躬身，迎賓，康熙不禁皺了皺眉頭，吩咐李德全：「胤禩來了，叫進來吧——你們還爭嘛，朕聽著呢！」
但胤禩不同胤禛等人，幾個臣已無再爭了。眾人著「病」了時的胤禩，步履灑瀟進來，乾淨利落行禮，風度翩翩，不願再說。
「四阿哥，」驀間，康熙覺一種沉重的壓力，向胤禩點點頭，笑謂胤禛：「你他們誰有理？」胤禛目不斜視，躬身平靜說：「兒臣聽來，覺似乎有理。不過萬歲免賦乃是既定國策，應當義無反顧，示信。所應從江浙免為更有利。但廷玉所慮不應忽視。據兒子的拙見，應詔江南士民，申明朝廷愛民至意。此，萬一急需，請百姓樂輸軍糧，就不至於引震動了。」
眾人聽了是頭一亮！四阿哥這法子既護了體，又防了日後患，眼前三個書房的人，卻一個不罪，虧他頃刻間就此周全！
「嗯。」康熙微笑頷首，轉了話題，問胤禩：「你病了麼？朕前幾日著人了，賜的人參，了嗎？還吧！」
胤禩一門思是來試探康熙對立儲的主意的。前頭臣們那些話沒往裡放，覺胤禛說四面淨八面光，裡有點笑。因康熙問及病情，忙：「兒子因調養不周，頭略暈眩些，並沒有病。加二哥，兒子緒不寧。前頭萬歲賞的藥，過後覺了，身受了，特進來請安謝賞。」
這些話前頭議政氣氛懸殊太了。不但康熙，其餘的人見他無故提胤礽被廢，覺壓抑難忍。康熙境本來頗，被八阿哥幾句話勾渾身不在，笑：「你這話奇！朕不明白，你的病居與二阿哥相通？他了，你『緒不寧』是怎麼了？」這話說很重，康熙眼中冷光使眾人不寒慄，眾人不禁面面相覷。
「阿瑪！」胤禩沒，鬼使神差的，一開口就說冒了頭兒，忙跪了：「是兒子不，不該說方才的話。」
康熙哼了一聲：「言為聲，朕倒為你說的是真話！你為二阿哥緒不寧，常情中的嘛，做什麼認錯兒？你必是著，次太子被廢，你受舉薦，結果討個沒趣。這次他又廢了，你約覺又該舉薦你了，是的麼？」這些話句句誅，康熙說又快又響，連珠炮似的，殿眾人呆若木雞，頭震嗡嗡響。
「阿瑪聖鑒！」胤禩一橫，索磕了頭說，「無論是次，還是這次，兒子沒有暗中運動！兒身在危疑中，中不安，這是兒子不學無術過。」康熙啐：「放屁！次朕有旨意，叫百官推薦，這次並無旨意，百官沒推舉什麼人，你何感不安？」胤禩俯伏在，哽咽：「父皇此說，兒死無葬身了……捫問，兒子光明磊落，於父皇並無一絲一毫不敬！不知何故，失愛於父皇，竟至疑兒子這個份兒……」說著再忍不住，嗚嗚咽咽，逕失聲痛哭！
康熙見他這樣，設身處為胤禩，不覺灰，遂嘆：「你不這樣，一般兒是朕的骨，你但凡恪盡人子孝，人臣忠，朕為什麼叫你過不？你今日無端挑來，說什麼廢了二阿哥你緒不寧，借題發揮，試探朕意，豈不叫朕寒？」胤禩此刻已冷靜來，他為試探來，這些話聽仍是難捉摸，遂：「父皇既疼兒子，兒子：人生一世草木一秋，不過此——今處在兩難。辦差使，或者帶兵，恐人說兒子攬權重，懷異志；削髮披緇，入山避世，又恐橫招物議，有傷父皇仁慈；思來，總無十全。請父皇允兒臣告病靜養，表跡！」康熙本已平緩了情緒，聽胤禩繞彎兒，仍是百折不撓試探，不禁又來了氣，冷笑一聲：「你真是鍥不捨啊！來今日打定主意，討個底兒？朕告訴你，君子坦蕩蕩，人常戚戚，你光明正些兒，安分做你的『八爺』，辦差、帶兵無不。一味試探，做尚由不你，裝病由不你！」
「皇阿瑪這話太過分了。」胤禵中打定主意，氣氣康熙。聽此處，噗通一聲跪倒，仰臉說，「說這話比剜還難過！虎毒還不食兒呢！憐八哥素來人望，倒吃了牽累。這次胤礽，越發嚇一人不敢見，二門不敢，不已兒來向阿瑪討個全生活命，這不憐麼？今既連裝病躲災惹萬歲生氣，那還不一刀宰了他，何等省……」他夾七夾八意洋洋還往說，旁邊的胤禩已被嚇面無血色，叫了一聲：「十四弟，你少惹禍！你不叫我活了麼？」說完身子一晃，已是背過氣。殿眾人早已嚇木雕泥塑一般，竟沒人敢來扶一。
康熙氣臉金紙，身子一仄倒，邢年、李德全忙搶來扶掖，不料康熙騰躍，每人劈臉就是一掌，打翻在！方苞剛說了句：「萬歲仔細龍體！」被康熙斷喝一聲：「你不管！」康熙渾身劇烈抖動著，獰笑一聲，呆滯的目光四處搜尋。良久，一跺腳躍至壁旁，摘那柄嵌珠鏤金的子劍——素常是擺樣子的，或奉有專旨欽差，兵放馬賜與臣便宜行時才——抖著手了，「噌」一聲拔了來，見了寒森森的劍光，眾人無不嚇呆！張廷玉叫一聲：「萬歲不！」俯伏在連連頓首，馬齊一邊跪，一邊回頭對胤禵喝：「還不趕緊謝罪？」
胤禵高傲昂頭，不屑瞥一眼寶劍，說：「有死已！」康熙叫罵：「畜牲！」待過來，卻被胤祺死死摟住雙膝，哭著哀懇，「萬歲，父皇！您……您……」五阿哥素日忠厚樸訥，拙於言詞，此刻又急又驚，越發連話說不囫圇了，說話間，康熙暴怒一腳踢開胤祺，挺劍刺。方苞情急，喊：「胤禵，受走為孝【註】！還不快跑？」喊著撲康熙面前，札煞著手攔著，哭：「皇！您醒醒神兒，從容處置不遲……」那胤禵早叩了頭，一溜煙兒走了。
【註：受走——禹接受父親處罰，的承受，命時逃跑，免陷父親於不慈。所稱「受走」為孝行。】
康熙暈在的胤禩，又怔怔望了望殿外，忽「噹」棄劍在，仰連叫：「帝帝！你不愛朕，為什麼叫朕功名就？你愛朕，何苦又降這群豬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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