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卷 亂起蕭牆 46 悲前景窮廬撫琴弦.議繼統深宮論遺詔

因惦著康熙有密諭,方苞了個早,坐一乘青布轎趕往暢春園。待園門口,卻見張廷玉已經候在那裡。方苞了轎,滿星斗,吸了一口清冽的寒氣,笑謂張廷玉:「我為我今日必定占先了,不你比我還早。」

兩個人正有一搭沒一搭磕著閒話,見裡頭兩盞西瓜燈晃悠悠來。定睛時,卻是侍衛張五哥,張廷玉忙前問:「五哥,你巡夜麼?曉不曉皇召見方先生我?」

「你們已經來了!」五哥笑:「我是奉旨專候的。跟我進來吧!」

張方二人跟著張五哥沿著花洞過,見澹寧居黑魆魆矗在遠處,卻沒有過,順著殿東石欄橋向北,兩個人不敢問,跟著七拐八彎往前走。

「了。」五哥舒了一口氣站住腳,「就在這個院裡。這是宮中宮,園中園,我這裡,前頭是武丹人管的御苑。」說罷便了。

方苞張廷玉驚訝對視一眼,張廷玉兼著領侍衛內臣,竟不知宮中還有這個禁!此時色漸明,兩個人卻在夢裡,抬頭時,見這裡的房舍矮,茅頂紙窗,院中種著松柏檜竹,青幽幽碧沉沉,柏牆結滿柏籽,迎面門額白底黑字,寫著「窮廬」二字,院中房亮著燈,隱隱傳來幽冷的琴聲,兩個太監迎來,打了個千兒,將手一讓,示意他們進。

「皇已經駕臨了麼?」

張廷玉一邊跨進,一邊問。兩個太監卻不回話,低頭在前面帶路,階前躬身退。方苞見兩邊超手遊廊太監來來往往,腳步輕捷,一聲言語沒有,手勢互相招呼。二人正詫異間,正房裡琴聲又響,勾抹挑撥十分緩慢,有人低吟:

茗冷煙消兮悵對講筵,

台榭寂寞兮衰草陌阡。

羽毛凋零兮仰首問!

為何流年梭兮斯世苦短?

千古英豪兮陵闕黯淡,

西風殘照兮遊子留連!

正是康熙雄渾蒼老的聲氣。方苞不禁熱淚盈眶,正俯仰不制,卻聽張廷玉哽咽著輕聲:「古來耄耋子指不勝屈,皇春秋鼎盛年,何傷,此悲涼語?」

「是廷玉方苞麼?」康熙停了琴,微嘆:「進來吧。」

兩個人答應著進來,卻見康熙端坐在木榻,一炷御煙飄散著幽香,一張古琴橫在膝前,眼神中帶著憂鬱,卻並無悲戚感。見他們進來,康熙一邊吩咐免禮,口中:「音無哀樂,隨感應已,朕並不感傷,是你二位己有罷了。」

「皇不該這麼早,」方苞說,「就是睡不著,躺著養養神是的。」康熙淡一笑,說:「朕倒真有點怕死,既兒子們不孝,己再不善養己,怕不早早兒見列祖列宗?」

張廷玉料是昨日的,康熙的氣還沒有平,遂:「據臣所見,謀逆篡位的思,阿哥們是沒有的。二阿哥久幽思動,亦是人常情,皇昨日已經警戒了他們,不必再生氣了。」

「朕不是生氣,是無奈何。」康熙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方傳來,卻又十分清晰。「雍親王勸朕,讓阿哥、二阿哥、十三阿哥鬆動一,朕原有此意。你們這情勢,朕敢輕易放他們!胤禛、胤禩,胤禵,怕還有胤䄉、胤禟,帶兵征。放在二十年前,朕歡喜還來不及呢!今你就不透他們的!告訴你們,朕一點不怕陳橋兵變,怕的是他們糟蹋祖傳的基業。十個阿拉布坦朕不怕,有土謝圖台吉策應一,他就完蛋。怕的是季孫禍在蕭牆內呀!」

張廷玉:「皇將阿拉布坦富八城域分給土謝圖台吉一半,廟算高明啊!」「沒什麼高明。」康熙琴放在一旁,活動了一身子,「當時朕就說了,這是空頭人情,他己的本。土謝圖台吉還是有忠的,說來,他還是胤祥的嫡親表弟呢!」

「既此,」方苞低頭了,說,「皇何不赦了胤祥,索人情做一點?反正胤祥沒有過錯!」「你哪裡知胤祥!」康熙說,「他不同別人。是五阿哥,朕早就撂開手了!胤祥有點像胤禵,倔強膽,爭勝強,既沒福承位,就磨磨子,防著他日後捅馬蜂窩。那時沒了朕,誰護他周全?」

方苞難置信的目光盯著康熙,半晌才:「臣愚昧,萬歲囚禁十三阿哥,原來並非懲罰,竟是護他?既說十四阿哥是這樣,皇何不一例處置!」

「你問的。」康熙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笑容,「不過朕說的是『有點像』,並沒說一樣。正為喀爾喀蒙古是胤祥外婆,所不宜十三阿哥。倒是十四阿哥,怕還穩當些!」方苞一直納悶,為什麼不放胤祥,原來竟是怕他爭這個兵權!方苞有靈犀,頓時醍醐灌頂:阿哥爭位此激烈,設讓胤祥前往青海,與喀爾喀外婆聯兵,萬一京中有變,那真是……著,方苞的臉色變蒼白了:帝王術真令人畏呀!康熙見張廷玉發呆,遂冷冷說:「假若不在這個方,不是你兩個這樣的人,這話朕是斷不肯講的。諒你們已經知了朕的苦,但你們不說破了,說破了對誰沒有處。朕召你們這裡,不為這個,朕問問你們對朕這些兒子有何法。這方極為機密,無論對與錯,朕絕不降罪——朕打一打遺詔的腹稿。」

張廷玉方苞驚面土色,「噗通」一聲一齊長跪在!方苞臉頰急速抽搐幾,叩頭:「主,你說的什麼話!臣期期為不!」張廷玉連連叩頭:「方苞奏的是!萬歲方過耳順年,體魄強健,聖壽正綿綿無期!」

「不持俗人見嘛!」康熙平靜說:「你們還坐著,聽朕說。凡帝王無論庸主英主,忌諱這個『死』字。清醒際不後,臨危時,人已經昏迷不省人,才叫子孫尋個臣,任意撰寫遺命,語氣不是本人語氣,說的話不是本人說的,何其悲!你們是學窮的才士,,這種少嗎?」

這種當太了。兩個人卻不敢回話,默默不語。

「既活著不立太子,就不不在『死』盤算盤算。」康熙沉重點點頭,嘆:「怕死,其實誰不長生不老。從秦皇、漢武嘉靖、萬曆概莫外,朕不學他們!朕兩廢太子,勞日拙,已經說不什麼強健了。臣工們不敢說,朕己知,老病已至,無常漸近。朕坐著聽臣工奏,時候略長些,就頭暈手顫,觀瞻不雅……」康熙神情鎮靜若,但張、方二人早已聽旌搖蕩、不勝悲悽、淚水在眼眶裡直轉。康熙卻不理會,侃侃說:「朕已經定了,這遺詔分兩層來寫,立繼位人是一層,無須說,更緊的一層,趁著明神爽的時候兒,生平所為所思,披肝瀝膽昭示子孫,為子孫治垂訓。所說些話,隨筆的辦法一條一條說清楚。不等不中的時候寫個條子、指個繼位人完兒!」

張廷玉雪涕說:「皇推置腹待臣,臣豈敢畏懼不言?據臣素日,皇阿哥裡邊才德追蹤皇後塵的,似乎三阿哥八阿哥最。三阿哥欠缺的是治才,少了點歷練;八阿哥嘛,似乎對人過於遷就了一點,的毛病兒還真說不來。」

「你呢?」康熙轉臉問方苞。

「學問,阿哥們不含糊。」方苞斟酌著詞句說,「但最緊的是察情識物,機斷處。唐明皇,明嘉靖,學問極,其實情辦壞了,從當今朝局,若是八阿哥接位,無礙,人易穩,決不至於亂子。但八阿哥是學了皇風度、儀表,為人,並沒有學皇為君。所無論三阿哥、八阿哥,臣為不足取。」

他說的雖委婉,康熙卻聽弦外音,兩個阿哥沒有學康熙為君的精髓。康熙:「你們管說,像這樣毫無遮掩最。」

「臣揣度皇意思,」張廷玉沉吟,「這次十四阿哥。但十四阿哥是八阿哥左右的人。胤禵爽直敢為,機敏幹練是個的。這幾年整兵籌餉,極見效。但其為人處,總透著過於膽,不不慮。」

「你不揣摩朕的意思。朕沒有什麼『意思』」,康熙微笑,「你管說。」張廷玉嚥了一口唾沫,躬身:「是。十四阿哥實有不足處。與相比,十三阿哥似更些。但十三阿哥彷彿無立力,主一方,治一,是個臣子,再的擔子,恐難勝任。」

方苞:「廷玉所見很透澈。臣為四阿哥該說說。四阿哥為人誠孝,是阿哥裡頭辦差歷最的。無巨細,極認真。立極強所不輕易攀附別人。但其格堅鐵石,由於過分認真,就落了個陰鷙刻薄的名兒,不說不是一病。」

接著,二人又議論了胤禟、胤䄉甚至胤禮,說了足有半個時辰。康熙因見早膳時辰已,便傳了點來,賜二人一進餐,舒了一口氣:「說了半日,有處,有不是,底誰最,這花花江山給他呢?」

張廷玉見康熙毫無遮掩促膝,放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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