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奪宮 二十六 山沽居婉娘伴師遊 西鼓樓道長說因緣

蘇麻喇姑走廟門,才暗鬆了一口氣。這一關算是過了,現怎生對付這位呆子呢?見伍次友默默走著,似乎在什麼,便問:「餓了罷,咱們別急著打轎回府,先在附近尋一野店打個尖兒再走罷。我是立規矩立腰酸腿疼了!」

「。」伍次友,「不過今兒這怪。龍兒、魏子約的那個人怎麼瞧著那麼彆扭,倒像龍兒的奴才似的。你們怎麼又不肯相認呢?」蘇麻喇姑掩口笑:「他是鼇中堂府裡的清客,練就了的奴才相。聽說先魏子相處,又是表親。今個兒偶碰,人難測,不認為佳。」伍次友是讀書人的,對蘇麻喇姑的話信為真,遂笑:「這過分了。」

二人邊說邊走,轉過一片瓦礫堆,見前邊有一帶土牆,牆藤蔓四攀,牆邊老樹婆娑。這雖是一間門面的村釀酒,但在這劫後村野裡,卻分外引人注目。伍次友點頭笑:「嗯——這個方不壞,是個讀書的處。」

「二位,請裡邊飯,有燒賣羊、各樣細巧點,京掛銀絲麵——」

伍次友顧婉娘說話,沒有注意店主人。一聽這聲音非常熟悉,再抬頭一,這個老板不是別人,竟是何桂柱。日不見,他倒發福了許,驚訝問:「柱兒,你怎這兒來了?」

「喲,是我的二爺!」何桂柱這才瞧見是伍次友帶著個陌生女郎,忙陪笑:「人越發眼拙了,二爺又穿這衣裳,不敢認了。——二爺,人給您請安了!」

蘇麻喇姑早聽魏東亭講過此人,詫異打量了一眼,又瞧瞧幌子「山沽」兩個字,便隨伍次友進了店。何桂柱跟在後邊,口裡不住說:「二爺,您後不久,悅朋店就開不了。託爺的福,魏爺給人在這裡又尋了個落腳的方兒。——虧了爺照應,不是爺的這些朋友有本,人還不叫人——」一句話沒說完,見裡邊一位客人向這邊張望,就話嚥。他伍次友蘇麻喇姑讓進裡邊雅座,便親擺佈飯點了。

進裡邊時,蘇麻喇姑盯了一眼那位客人,覺似乎見過面,因不,並不在意。等進了內間,才猛醒:「像是傳說的那個其醜無比的刺客,他這裡來做什麼?」陡間情緊張來,又康熙他們早已遠,料無,才漸漸定來。

伍次友倒沒留蘇麻喇姑的臉色,興致盎逐字逐句鑒賞著粉壁牆客人留的詩句。見是稱頌白雲觀、宣揚因果報應類的話,覺無甚意味,倒是有一行細字引了他的注意。念了念,又低頭,暗發笑。蘇麻喇姑奇湊過來時,粉牆寫著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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壬寅三月,侯與夫人會於高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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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覺臉便有些發熱,啐:「文人無聊,寫這樣流話在這頭。」伍次友笑:「這算是輕薄話。你《三國》讀爛熟,卻不知這個話是有身分的。待我為它續幾句。」

正說著,何桂柱托了食盤進來,一爐燒滾沸的火鍋,一盤燒賣,還有一個盤子是仿德州的燒雞。他提雞腿來,熟練一抖,便齊整簌簌落。見伍次友蘇麻喇姑字兒,便笑:「這還是前任店主人手裡的。說三月間有個尊貴人這店裡來過。」

「是旗人?」蘇麻喇姑問。

「是漢人。」何桂柱笑,「還帶了一個女子,這女子長比陳圓圓還呢!」說著見伍次友筆,便挑簾了。借著簾子一閃,蘇麻喇姑見那刺客正身。

伍次友見發呆,便問:「婉娘,你在什麼,」蘇麻喇姑微微一怔,遂笑:「陳圓圓!那貴人莫不是吳三桂?」伍次友是一怔,細審筆跡,拍案:「不是他又是誰,我見過他早年給先父的書信,像極了!虧你聰明,一子就來。」

何桂柱興沖沖端著一方硯、拿一支筆進來:「請墨,二爺!」伍次友說:「。」一邊提筆濡墨,一邊笑對何桂柱:「是污了你的牆壁。」何桂柱笑瞇了眼,:「爺說哪裡話,爺的墨寶比什麼值錢!這是在北京,知的人不,是過了揚子江,怕花了銀子還沒處買呢!」

伍次友朝蘇麻喇姑:「這人的春秋筆法,我春秋筆法續。」便接著那行字續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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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久旱,秋早霜,冬雨雪,侯夫人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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寫完坐:「不度德,不量力,豈不是尋死?」

蘇麻喇姑:「這麼一續就完全了——那些人朝哪個方向了?」

何桂柱很奇怪這女子何對此惑興趣,翼翼答:「我是聽前頭老板賣店時說的,後頭的我沒問。」。

「你不我們打啞謎兒!」蘇麻喇姑冷笑,「這位是你早先的少東,魏子——就你說的那魏爺——又是我表哥,有甚麼信不過的。」

何桂柱挨砸挨慣了的,忙陪笑:「慢說您是魏爺親戚,單是伍二爺在這兒,我柱兒就不敢藏半點虛言,實在是不知。」伍次友覺笑:「婉娘,咱們吃過快罷,誰是吳三桂,與咱們有何相干?」蘇麻喇姑這才無話,覺己沒來由,便笑:「我是說著打趣,你忙你的罷。」

魏東亭班布爾善從左掖門直送康熙進了內,由張萬強、狼瞫等接著,方才退。

※※※

了安門,班布爾善笑:「早著呢,長白日的回沒意思。走,我請客!」於是二人脫了公服付與從人,竟不轎馬,邁著步兒往西鼓樓走。

西鼓樓茶食店座落在宣武門最繁華的段。迎面一塊匾四個金字「清風鼓樓」,是前明正德皇帝的御筆。兩邊一副楹聯是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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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欺山陰點點雪裏梅

色壓河陽漫漫崗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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是正德御書,就憑這塊牌子,百年來這老板生意愈做愈。金陵、蘇州、杭州有它的分號。

班布爾善便笑:「這正德雖很浪蕩,字的風骨卻不俗,正是瘦金體一派正傳。」魏東亭笑:「正德並不昏愚,不是一干人亂政,未見就此不堪。」班布爾善點頭:「這說的是。」說著便進了店。這店說是茶食店,其實茶座佔它營生極一部分。樓邊五花八門各色吃,冷熱葷素一應俱全,幾個跑堂的忙滿頭是汗,二人見邊此熱鬧不堪,便登樓了雅座。

剛來樓,魏東亭一眼便瞧見臨街窗口坐著胡宮山,個兒獨斟獨飲,配著黃蠟臉、三角眼、掃帚眉,頗為滑稽。遂笑:「老胡,興致,其樂啊!」

胡宮山忙身笑:「魏人,日不見,您吉祥啊!」便行禮。魏東亭忙扯住:「這怎麼敢當?何必呢!」胡宮山著班布爾善笑:「這位先生面熟,哪裡曾見過,」班布爾善歪著頭了半晌:「像是在內務府老黃裡見過一面。」胡宮山笑:「是了是了,是班人,晚生失敬了。黃總管老太爺年中風,是晚生診的脈。」

三人顧說話,跑堂的在旁早侍候著,此時見有了縫兒,忙恭敬插進來:「三位爺請這邊坐,」就擰了熱毛巾請他們淨面。班布爾善一手扯一個,請魏東亭、胡宮山坐,一邊說:「我已與虎臣約,我來東,咱們一醉方休。」

胡宮山:「晚生已先了酒,怕吃二位的虧。」魏東亭笑:「他有的是錢,咱們擾他一席沒啥。」他知班布爾善中有鬼,又弄不清這位胡宮山是何面目,著這倒是個試探的機會。班布爾善曾聽納謨說,魏東亭帶著胡宮山為康熙過病,對胡宮山他捉摸不透,這半路殺來的程咬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,因此執意拉胡宮山同飲。胡宮山暗笑:「這兩個對頭今日倒膠似漆,我何妨瞧瞧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!」

就這樣三人各懷坐在一,跑堂的知他們是官身,給各人端一杯普洱茶,靜聽吩咐。

班布爾善喝了一口茶:「你管揀最的席面擺來就是。」跑堂的聽了一會兒,知這位就是班布爾善人,對龍子鳳孫,他哪敢怠慢,忙不迭答應著樓了。

不一會兒,幾個伙計走馬燈一般菜來。魏東亭見是一桌滿漢全席,遂笑:「我們三個便是肚子彌勒佛,吃不了這許。」跑堂的陪笑:「名義雖是滿漢全席,卻不全,不過揀了幾樣時新的做來,圖爺們個吉利。」胡宮山卻感興趣,呵呵笑:「魏人不掃了興,這有何難,我就有這個飯量,惜我還叫不名目來。」

「回爺的話,」跑堂的滿面堆笑,——指點:「這是雄雞報喜,佛手生香,鼎湖素鴿蛋,福壽康,蠔皇網鮑片——四個頭的乾鮑,怕這會兒跑遍北京城難遇呢——那是豉汁龍蝦拼盤孔雀開屏、麒鱗熊掌,四熱菜是紫帶圍腰、喜冠進爵、玉金蟬、龍藏虎扣,另有冰花銀耳露,甜品點,花開富貴四式——爺們隨便嘗嘗,味正,」胡宮山聽眉開眼笑,抓耳撓腮連:「!今兒飽享口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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