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見日已偏西，鼇拜真有點等急了，一席豐盛的酒菜早已放涼，桌旁坐著班布爾善，默默審視著手中玲瓏剔透的玉杯；濟世背著手觀牆掛著的一幅字畫，葛褚哈則與泰必圖竊竊語。
鼇拜耐不住，開口問班布爾善：「這一會兒，連報信的怎麼不來了，你有些什麼法？」
班布爾善正在苦苦思索，聽鼇拜發問，便沉吟，「老三今日白雲觀，是老趙送來的信，西華門的劉金標親眼見了，這是不會有錯的，不過——這半日不見信兒。劉金標又突不知落，肯定情有變了。」他站身來，「色將晚，不比白，我們應該派人探聽一。」聽此話，濟世便扭轉臉來，葛褚哈泰必圖停止了說話，抬頭瞧著鼇拜。
泰必圖見鼇拜目光直往己身掃，忙：「中堂，穆兄此白雲觀，是密調了西山銳健營府的親兵分頭的。這些人是身經百戰極其精悍的，不妨再等等。」濟世站來說：「勝固，敗漂亮無妨，反正沒落柄。最怕的是不勝不敗，弄僵局，那就須應變的安排了。」
「著，就是這話！」班布爾善雙手一合，「泰兄，你是兵部的堂官，你就兵部的印，照會順府說那裡有盜賊，叫他們前助剿！」
「不，」不等泰必圖答言，濟世就說，「倘或有人認老三來，豈不砸鍋！」
班布爾善格格一笑：「怕順府尹親認不來。萬一有不測，倒一古腦兒推在他們頭，咱們豈不是脫乾淨？」泰必圖反駁：「他們手中有兵部調兵文書，將來對證來，怕還落在兄弟頭。」鼇拜是搖頭，覺班布爾善一向精明，這個點子卻餿了。
班布爾善並不在意，「哼」了一聲，將手中玉杯輕輕放在桌：「你我是傻子！你叫他剿『賊』，並沒有說誰是賊，他剿了老三，算是代我受勞；剿不了，將來對證來，你說讓他『剿賊救駕』，他倒『剿駕助賊』——又代我受過。這等進退裕、萬無一失的良策你們不中，豈不怪哉？」
鼇拜聽這裡，同撥開眼前迷霧，一迭連聲：「對，就是這麼著。泰必圖，你就辦，敗有我頂著！」泰必圖深知此重，怔了一方：「。」忽靈機一動，「此時已近未末申初，若兵部簽押房尋著管的印，必延誤時間，不由中堂寫一手令，由我騎著快馬直接順府提調人馬，豈不更？」
此中意思極為明白：你這會兒應允替我擔待，口說無憑，你寫個字兒就辦的，何必我再兵部興師動眾？但話又說的確在理，鼇拜略一思索，便很爽快說：「很，咱們就這麼辦！」
正在這時，門官走了進來，垂手回：「稟中堂，太醫院胡宮山人求見老爺！」
鼇拜聽了就煩了，將手一罷：「他來幹什麼？不見！」
那門官答聲「是」回身便走。沒幾步，班布爾善忽叫：「你回來！」
「據我所知，」班布爾善轉臉對鼇拜，「此人乃是平西王吳三桂的人。既與老三無甚瓜葛，與我們往不深，但他是是非人。是非人於是非時造訪是非，焉知沒有別的緣故？」見鼇拜點頭，便吩咐管：「請他進來！」
胡宮山長袍飄風，步履從容昂登堂，微笑著給鼇拜請了個安，又對濟世他們團團了一揖，泰若站在廳中說：「諸位人在這裡，這更了。在胡宮山，從白雲觀來，有面稟中堂人。」
鼇拜這是二次見胡宮山了，次在索府匆匆見了一面，僅知他武功深湛，卻未談。這次來了，倒談談。他坐在宴桌旁打量了一這位醜陋的「是非人」，沒有立刻回話。但「白雲觀」三個字比一篇萬言書還說明問題，它包含著在座眾人今日的全部憂慮、焦急、惶惑不安。是鼇拜不愧是輔政臣，不管內麼複雜，表面卻顯十分鎮靜，淡淡一笑：「久仰了——你從白雲觀來，找我有甚麼？」
胡宮山在打量著鼇拜。見他身著褚色湖綢袍子，沒繫帶，腳穿一雙黑緞官靴，手裡捻著一串墨玉朝珠，顯露一副瀟灑的神態，但另一隻扶在椅背的手卻緊緊攥著，暴露了中的嚴重不安。胡宮山乾笑一聲沒有答話。鼇拜裡明白，便說：「這幾位是國重臣，我的朋友，你有話儘管講。」
「那。」胡宮山冷冷說，聲音雖低，中氣極其充沛，廳中「嗡嗡」聲不絕，「穆瑪人已經被擒，命在旦夕間！」此一句，廳裡的濟世、葛褚哈、泰必圖聞驚雷，一個個臉色土。班布爾善稱己每臨從不慌亂，涵養功夫很深。但聽了這話不覺吃了一驚，身子微微一顫。
鼇拜先是一愣，接著哈哈笑：「穆瑪是御前帶刀侍衛，武藝高強，今日擁重兵奉命剿個毛賊，焉有失手理，你一個太醫院供奉，六品的前程，就敢在老夫面前弄鬼！」
胡宮山不等他說完，揚聲接口便：「此非朝廷廟堂，又無堂參的禮儀，今日你我皆便服相見，促膝攀談。竟在這個時候，說什麼一品六品的話兒，難不怕有識士譏笑嗎？眼見你味佳餚無食，金波玉難嚥，中懷著不安憂疑情，卻說甚麼『武藝高強』，豈不笑煞人。」
「膽！」葛褚哈見他這麼一個品秩低的官員，竟敢對鼇中堂此不遜，發，「誰你來報甚麼信，你回聽參罷！」
「你是誰？」胡宮山挑釁問：「今日在見的是鼇中堂，你這等見識淺薄人不配與我答言！前明弘光、清爾兗、吳三桂，在曾見過幾面，少見你這副骯髒的嘴臉！」他說的這三個人除吳三桂位與鼇拜相當外，其餘二人身世顯赫，在座的無人比，胡宮山卻淡淡說來，毫不介意，怎不叫他們動容失色！葛褚哈更是尷尬難堪極。
那胡宮山眼再無人與他對答，便逕來至桌前，操一雙筷子，撈冷盤「孔雀開屏」的「孔雀」腦袋直往嘴裡塞，並向椅子一坐，嚼來，旁若無人讚：「，有味遠客先！怎鼇中堂不讓我老胡？」
鼇拜與班布爾善四目對視了會，身離座斟了一杯「玉壺春」，遞胡宮山手口，笑：「，有國士風！老夫倒失敬了！」胡宮山滿不在乎接了酒一飲盡，笑：「鼇中堂沒有子氣！」說著信手將吃剩的骨頭向一拋，鼇拜留時，竟牢牢嵌進青磚的四角縫間，擠四塊磚稍稍離位。鼇拜不禁駭：「呵！先生內外功雙修，實在佩服很。」班布爾善湊過來：「胡先生，昔日清風樓我們曾同飲，算是老相識了吧！我敬你一杯。」胡宮山來者不拒，端杯來是一飲盡。
鼇拜他酒過三杯，才開口問：「胡先生，不是我信不過你，舍弟穆瑪並非等閒輩，帶兵千人圍一店，怎麼就失手被擒？」
「此一時彼一時，剿『賊』反被賊剿的古有少！」胡宮山拉檯布，擦了嘴邊手的油垢，從懷中取從戈什哈身搜來的那封信遞了過，回過頭來，又接著吃特吃，嘴裡不住哼：「熊掌與魚兼，余福。」說著便瞧瞧葛褚哈。葛褚哈瞧不這等模樣的人，氣呼呼別轉了臉。
這邊鼇拜就著燭光那封信，臉色越來越嚴竣。班布爾善湊過來，仔細時，的確是訥謨親筆所書。信說有一位武功極為高強的老者已被亂箭死，三叔穆瑪身陷敵手，卻不曾提「老三」是否被圍在其中。
班布爾善目光閃爍，盯著胡宮山，「胡先生，池島圍了些什麼人？」
胡宮山一邊吃，一邊漫不經答：「我常山沽店，那幾個我熟。店主何老板，還有幾個伙計，是本份人。你們剿的『賊』怕是不在網中。」
鼇拜：「那他們為何不殺我兄弟穆瑪？」這的確是點睛語。說這話時，鼇拜目中凶光四，他認為，康熙若不在島，眾人極有殺掉穆瑪奪路突圍。現在他既不逃，又不殺人，就是個的疑點，不問清這一點，便不決斷。
胡宮山滿嘴油膩，「穆人值錢唄！」抬頭著鼇拜，「拿他換人的掌明珠。」
又是一語驚人，周圍頓時是死一般寂靜。濟世陰沉著臉說：「先生真是無所不知，敢問您是什麼人，又是誰派你來的？」
「老三手的魏子請我來此幫這個忙！」胡宮山毫不躊躇，昂聲答。
「老三！」鼇拜急問：「那個老三？」
「中堂這就明知故問了。『老三』就是老老二的弟弟，門外頭還有個『老四』——他不願進來，在那等著呢——難許中堂諸位人整老三老三的叫，老胡叫一聲又有何妨？至於魏子你們熟，就不必說了吧？」
一聽這話，堂眾人面面相覷，不知怎麼對答。葛褚哈忍不住一個箭步竄來，揪住胡宮山的衣領厲聲問：「你是幹什麼的，你從什麼方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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