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一清早康熙便命張萬強傳旨，召見鼇拜，且是單獨召見。張萬強奉旨來鼇拜府時，鼇拜正在早點。因是「病假」在，張萬強傳旨免了接旨的一套儀式，站著緩緩說：「中堂，萬歲爺召您老殿呢？」
意外，鼇拜吃了一驚，但馬就鎮定來，放手中的筷子：「皇沒有講是甚麼嗎？」
「稟中堂，」張萬強從容答：「人不知。素來內臣不問外，這不是鬧著玩的。」
「來啊！拿五十兩銀子賞張公公。你先，嗯，我隨即就！」張萬強了門，鼇拜方又回頭叫，「請班人前邊來！」
昨夜裡這裡是通宵密議，亮才各安歇，班布爾善、濟世、訥謨、葛褚哈幾個被安置在後院花廳耳房內。所不一袋煙的時候，班布爾善便來了，一進門便問：「中堂，了什麼？」
鼇拜笑：「你這個伯溫估計錯了，老三叫我遞牌子進呢。」
「是嗎？」班布爾善滿腹狐疑，愣怔了一陣，恍，「他這不過是穩一陣腳，中堂管放，不會提叫中堂為難的！」鼇拜遲疑著不動，班布爾善又補一句：「他不與咱們破臉，咱們現時不與他破臉，這不是兩湊一嗎？」
鼇拜說聲：「，我這就會他。」，便穿袍褂補服，將一串朝珠翼翼掛在項，抬腳來站在階前高叫一聲「備轎！」
這次接見是在乾清宮。鼇拜來在丹墀，伏跪。康熙身旁有張萬強一人捧著巾櫛侍候。見他進來，康熙掩手中一份黃折子，平靜說：「請來吧，」又提高嗓音叫，「賜座！」
兩個候在外頭的黃門聽話聲，趕緊進來在一張太師椅鋪了黃袱面兒的龍鬚草墊子，躬身退。鼇拜從容就坐，這才抬頭打量康熙。
二人已將近四個月沒有見面了。康熙身材顯比先前更加修長，臉氣色很，頭戴一項明黃羅面生絲纓冠，足蹬青緞涼裡皂靴，藍緞綿袍外罩一件石青江綢夾金龍褂，腰間的一條銅鑲寶珠三塊瓦的帶子露在龍褂外頭，手裡托著一串蜜蠟朝珠，一身裝束齊齊整整，顯神采奕奕。
鼇拜正打量時，康熙開口了：「你近日身子？」
「承皇垂問，」鼇拜在椅中欠身答，「老臣素有頭風病，近年來不時發，眼見是愈發不濟的了。」
「你善珍重，現在國太，總依重於你。」康熙回頭吩咐張萬強，「前兒達賴喇嘛朝覲時，曾進竺國的麻，還有那件老山參一齊拿來賞他。」
這是早已預備了的，張萬強答應一聲，「扎！」從几捧來兩個明黃緞面的匣子，轉身雙手捧。鼇拜先謝了恩，接過來放在跟前茶几，問：「皇召見，不知有何宣諭？」
「沒什麼緊的。」康熙淡淡說，「這是浙江巡撫的折子，昨兒黃匣子遞來。見你並無批語，找你來議一，總有個辦理宗旨才。」
鼇拜頭不禁一寬，原來為這個，拘謹戒備的神情就消除了。這個折子說的是前明遺老黃宗漢、李哲、伍稚遜等人在杭州搞什麼名士會的，並將他們寫的詩歌附在折後。不外風花雪月類，但其中隱喻卻頗有違礙處。即便沒有，就這些人常常聚在一處，是頗令人耽的。鼇拜不加批語，並不是覺不重，是難措詞，又不意思為這請教班布爾善商議，在手中因循幾，終於還是將原折拜了黃匣子遞來。現在既皇帝垂詢，覺倒不由皇帝親來辦為。此，鼇拜乾咳一聲：「這些人最難辦，說是面子，其實是觀風色，奴才並無善策。」
「朕尚無善策，才找你來問一問呀！」
鼇拜了一陣子才回答：「這等人原是前明遺老，受恩深重，他平白歸順本朝，面子實在不來。譬二人相鬥，勝者，請敗者吃酒，敗者一方總拿一拿架子。依老臣硬拉他來席坐，禮待就了。」
「怎麼個拉法呢？」康熙沉思著，卻聽鼇拜繼續說：「讓他們與順民童子一應試，斷不。因他們在前明已是名士，或中過舉人、進士，現在豈肯屈尊降貴從秀才重新考？若留在山野伴風弄月，又難免會譏諷朝政。」
康熙聽至此，將身子向前一傾說：「朕所慮正在於此——來的是沒骨氣、不值錢的，有骨氣、份量重的又不肯來，奈何？」
「那我們不會給他們來個霸王請客！開特恩科，專取前明遺老名士，他們恭迎進京，皇帝親測試，賞他們一個的面子。」
康熙聽這裡，已完全忘掉對面坐著的是己的宿敵，凝視著乾清門北的甬沉思著說：「怕難徵齊。」
「權柄今日操在我手，來來，不來來！」鼇拜慨說，「若考取了，便是國棟樑；若名落孫山，那就掃京，背後罵人的資格就行取消了！」
「！」康熙興奮將龍案重重一擊，突臉光彩又失了——「唉，你說的辦法固，是現在還不辦。台灣未靖，藩國不臣，外患未除，內憂俱在。這些人治世皈依，亂世就難說了。」
從理回現實，兩個人沉默了。半晌，康熙才：「你乏了，且身子不適，改日從容再議吧！」
鼇拜裡冷笑一聲，就在坐椅中一揖：「此，老臣告退了！」便身辭。
「張萬強，退朝！」康熙扶著椅背站來，望著鼇拜的背影，忽升一陣莫名的悵惘：「這是個人才哩！惜——」
這時候，毛子捧著茶盤進來。康熙端來呷了一口，忽蘇麻喇姑曾說過這人在茶庫裡鬥訥謨的故兒，便問：「你叫甚麼名字，原來不是在茶庫裡侍候嗎？」
毛子前待退，聽皇帝問著己，忙將茶盤往腋一夾，後退一步跪：「奴才叫錢喜信，不過人叫我名兒『毛子』。——原來在茶庫做，託萬歲爺的福，蘇姐姐抬舉我現在做了頭兒。」
「你就叫毛子了，」康熙，「這比你原來的名字！」
「扎——」毛子忙叩頭，聲，「奴才今個叫毛子，姓『』，叫『毛子！』」
本來非常平淡的，毛子卻此回答，旁邊的蘇麻喇姑忍不住「噗哧」一笑，忙又止住。聽康熙又問：「你母親的病些了？聽說你很有孝，兒當差，趕明兒告訴內務府，叫他們再給你換個差使，不長進的毛病兒就改了。」
「萬歲爺高興了賞毛子幾個就有了。在這兒見萬歲爺，哪有比這更的差使？」毛子睜著虎靈靈的眼睛說，「靠老神佛保佑，萬歲爺福壽，四海興旺，永世太平，萬民稱頌！」
這些話，有的是毛子從俗年帖子來的，有的是從茶館說書先生處聽來的，有的是從臣子奏時雞零狗碎抓來的，將它們強捏在一，聽不倫不類，他卻說極為流利。康熙憋不住一口茶噴了來，蘇麻喇姑拿手帕子捂了嘴，笑前仰後合不制。
毛子倒楞了：「萬歲爺，奴才沒說對嗎？」
「不錯不錯！你說很是。婉娘，拿五十兩銀子賞他！」
待毛子謝賞，康熙對蘇麻喇姑：「這孩子很有趣很有，你關照他！」蘇麻喇姑忙躬身答：「是。」
「還有，過幾日抽空兒，該瞧瞧翠姑，問一問的身世，洪承疇究竟有甚麼過不的。回來奏朕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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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雲觀火燒山沽店後，康熙與鼇拜君臣間表面關係有了很緩。鼇拜依舊是稱病，所每隔三五，康熙就命張萬強等送一些名貴藥材賜給鼇拜；鼇拜封了送來的黃匣子，裡邊批的奏章，總加一句「所擬當否，伏惟聖裁」，表示客氣。
其實兩人裡明白，君臣緣已盡，暗中在加緊準備。召見鼇拜半個月後，鼇拜送來一份奏折，彈劾五城巡防衙門的馮明君玩忽職守，導致西海亭子失火，著降調兩級，暫署九門提督府軍務。九門提督吳六一另行議敘。
康熙了這個折子，裡又驚又興奮：「來了！」便不動聲色袖了折子回養殿找蘇麻喇姑商議。
「先駁，」康熙，「馮明君顯是他的人。九門禁衛的職給他，那還了？」
「皇，聽魏子說過，這兒索額圖熊賜履他們議過，何妨找他們來問問？」蘇麻喇姑瞧著奏折，蹙眉答，「或者就這姓馮的部議處！」因近在眼前，康熙驚異發現蘇麻喇姑額己有了細細的皺紋。
「不！」康熙斷說，「索熊二人太顯眼，一召進宮便眾目睽睽，不妥當。吏部更不，吏部是濟世在那兒，議是這，不議是這！」
「那就留中！」蘇麻喇姑細思量覺有理，但鼇拜題太刁，一時不甚麼主意，「先壓幾日再說。」
「不三日，」康熙身繞室徘徊，「鼇拜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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