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士奇哪兒了呢？他呀，從那在客店裡動了芳蘭的思，就一直放不這件，今兒個，他找那位賣花姑娘了。來前門花市，姑娘不在，一打聽，原來是白衣觀燒香了。高士奇急急忙忙趕白衣觀。
來白衣觀門前，遠遠見芳蘭帶著一個婢女剛剛來，這芳蘭落越發水靈標緻了，身穿一件盤蝴蝶結扣兒繡花水紅襖，外套杏黃絲綿坎肩，頭穿的百褶裙卻是蔥綠。高士奇在後邊不遠不近跟著，裡暗忖：「論身分，當不及陳一那位！說風流巧，卻足強過一百倍！呸，什麼閨秀，國色香，哪比這碧玉呀？」
眼見芳蘭一主一僕在階前水盆裡盥了手，高士奇幾步搶過，不等丫頭潑水，慌忙就著殘水洗了手，卻似忘了帶手帕，扎煞著濕淋淋的手發怔。
芳蘭一轉眼，見是高士奇，又驚又喜，忙蹲了個萬福，抿嘴笑：「這不是高先生嗎？您老吉祥！這些日子不見，您比先前氣色了——梅香，我的帕子拿給高先生擦手！」
這幾聲鶯語燕呢、嬌婉春啼，再加笑靨暈、流眄似波，幾乎酥倒了高士奇。他一邊打著主意，一邊慢慢擦著手問：「你怎麼——了這裡？」因讀書人極少觀音廟湊香火，這句話本該是芳蘭問的，高士奇搶先這麼問，倒芳蘭問了個怔，眼見高士奇擦完了手，將帕兒抖抖，竟塞進己袖子裡，芳蘭不禁騰的紅了臉，頭突突亂跳，慢慢低了頭，半晌沒言語，那梅香卻嘴快，在旁代答：「劉掌櫃的姑娘許了東門胡，才過了聘就聽說胡少爺了癆病，催著姑娘過門沖喜——姑娘過來是給觀音菩薩還願的——」
高士奇聽「許了胡」，頭「嗡」的一響，後頭的話已全沒聽見，即便是一桶冰雪水淋，沒有這般的冷，他打了個寒噤，半晌才回過神來，勉強笑：「——那是應該的，你們且求佛，我那邊隨喜，一會兒來我還有話說——」
著們進了廟，高士奇在石階坐，抱膝仰臉了半日，仍覺情棘手，妙計難。
高士奇正在苦思冥，不主意時，見芳蘭們已經來，陡，己住在明珠府，這位一品當朝的權貴便是靠山，為什麼不借此施展手段？著，便湊前，摸五兩銀子遞給丫頭，笑：「我是來給明相選花兒的，恰遇你們，梅香，你懂行兒，替我買兩盆文竹，嗎？」
芳蘭笑：「兩盆文竹有五錢銀子就足夠使了，其實不買，明兒叫人給您送罷。」
高士奇：「憐見兒，這丫頭生的瘦弱，吧，吧，餘的錢賞你——細細兒挑，的！」
芳蘭許了個病女婿，是滿不意，見高士奇這樣，裡早明白七分，眼見梅香歡喜了，低頭擺弄著衣帶，聲兒問：「先生——您像有什麼話對我——說？」
高士奇左右瞧瞧無人注意，開門見山就：「這一點空兒，不繞彎子說話了。十沖喜九憂愁！像你這樣的姑娘，閉著眼往火坑裡跳，我——實在替你難過。」
芳蘭眼圈一紅，脫了一眼高士奇，嘆息：「那有什麼法兒——各認命罷了——」
高士奇默謀一會，溫說：「在人為！芳蘭，你若有別的意中人，我高士奇為你設法。若沒有，就你己說的，這——是命——我沒話說了。」
芳蘭羞臉紅耳根，腳不停蹭著階石，蚊子般嚶嚶似的說了一句：「這——這叫人怎麼說呢——」
高士奇為興奮，眼光霍的一跳，問：「這是有的了！是誰？」
芳蘭狡黠閃了一眼，正色說：「先頭繩匠胡同方表哥，我們幼兒一種花兒——」
高士奇乍聽，猶五雷轟頂，渾身的血在倒湧。卻聽芳蘭接著又：「本來——爹媽願意的，不五年前，花窯塌了，他砸在裡頭，死了——」
高士奇蒙赦般舒了一口氣，暗笑罵：「這妮子竟此捉弄人！」口裡卻問：「再沒別的了？」
芳蘭沒有答話，輕輕搖了搖頭。
「你，你這樣對我們男子，就有點不公平了。」高士奇笑，「幸虧我沒說口，若是我遣媒你，豈不吃個的沒趣？」
芳蘭抬頭來，黑深不見底的瞳仁盯著高士奇，說：
「那怎麼會——像您這樣的貴人，會憐我們，哪裡——我們花兒匠戶人，俗氣緊，會種樹插花接枝兒——」說著又低了頭。
有這幾句話便足夠了。高士奇迅速解腰間的漢玉佩，雙手遞了過，他一向玩世不恭，很少有這樣誠摯的眼神，顫著聲音說：「休說什麼花兒匠，高士奇還曾是叫花子來著，不你！說『俗』字兒，像你這份聰慧，若跟了高士奇，不三年便是才女！」
芳蘭了一眼玉佩，卻沒伸手接，不意思扭轉了臉，啐：「你不是正經人——這算什麼呢——」
眼見梅香帶著兩個廝捧著花盆過來，高士奇真的急了，一拉過芳蘭溫潤汗濕的纖手，玉佩放進，聲說：「你管放！胡的我來了結！」
※※※
送走了芳蘭，高士奇沉重登一酒樓，獨一人，吃了悶酒，直喝酩酊醉。當晚，就在客店裡隨便了一間房子住，直睡日三竿，才慢慢悠悠了店門，直奔前門花市。在路，卻被明珠派來尋找他的人給碰了。
「哎呀，高爺，您奴才們坑苦了，這一一夜，奴才們哪找遍了，不在這兒碰了。快回府吧，明相爺正有等您回哪！」
高士奇一肚子悶氣，正沒兒發呢：「怎麼，是府著了火還是遭了賊了，爺是那救火擒賊的奴才嗎？」
「哎呀，我的高先生，高祖宗，您別說笑話了。您老再不回，明相爺的板子就奴才們的屁股打開花了。哦，是這麼回兒，府裡來了幾位貴客，指名見高爺，說是詩文會友呢。」
高士奇打著酒嗝，滿不情願回明珠府，一進廳，就見酒宴已經擺，來的人確實不少，他不細，咧咧了一個揖，「高某失敬了！」一邊說，一邊拉過一張椅子就坐了。
康熙今是微服行，帶了索額圖、李光，還有侍衛穆子煦、武丹等人，來明珠裡。明珠一見高士奇這副架勢，有點坐不住了，惟恐他狂傲中，言不遜，惹惱了皇，便急忙前打圓場：
「高先生，您回來正，我來介紹一，座的這位是龍公子，這幾位嘛，是李先生、穆先生、武先生，啊，這位是——」說索額圖這兒，明珠突，他高士奇見過面，瞞不，說清了呢，更不，一時倒沒了主意。
高士奇早認來了，這不是索額圖，李中堂嗎？他中不安一顫，倒不是害怕，是感奇怪，堂堂一品員，一人，萬人，竟坐了那位龍公子的首，那麼，這位居中高座、雍容華貴、器宇不凡的人，又該是什麼身分呢？高士奇何等聰明機敏啊，不說，猜這位龍公子是誰了。
康熙不等明珠話說完，就開口了：「高先生，我們是慕名來。知你是風流倜儻、不羈世俗的才子，特借明相一席酒，聽聽先生清論雅音！」
高士奇身子一仰，笑：「龍先生，說『學問』二字，徒增我汗顏。三年前遊歷皖鄂，曾遇一位掛單尚，一夜抵足論文，才知他是做過當今子師傅的伍次友先生，他誇我是皮裡陽秋君子，偷桃謫落仙才。獎讚此，我卻屢試不中。文不匡國濟世，武不縛雞捉狐，聖主難知於草野，權貴視我芥豆，實在傷了他的知人明，今年過立，一無，諸早已淡了——功名二字，對於我來說浮雲。古來聖賢皆寂寞，惟有飲者留其名——來，請！」
康熙聽了一笑，便飲了。索額圖諸人忙陪飲一杯，卻對高士奇：「高先生請！」康熙一生最敬重伍次友，聽高士奇說見過他，不禁一怔，說：「見過伍先生，你的福緣就不！今你在明相府，既是宰相師，又教育二位公子，將來他們有所就，還怕不是你的功勞嗎？」
「德揆敘兩位公子極聰明，我很喜歡。」高士奇一邊說一邊轉過身來對明珠說：「明相你最近的書讀不少，不過我告訴你，讀朱子的書，不叫他誆了。朱熹的文章有的，很有些不狗屁——」
李光是學先生、朱子門生，聽了這話，氣漲紅了臉，「敢問高先生，朱子何不『狗屁』？晚生倒是聞所未聞。」
高士奇冷笑：「馬肝有毒，不食馬肝謂為不知味；朱子誤人，不聞狗屁謂為不知臭！這有何疑惑處：朱熹身為一代儒，當南宋亡國時，無一善言救弱，無一善政御強，是為節不純；暗逼娼女，污人清白，虛稱偽病，欺瞞主，這就叫節猥瑣！我輩讀書人，應崇孔孟，採聖粹學，施當世，利國濟民，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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