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
嘉慶二十五年七月廿四日深夜,熱河承德避暑山莊,皇帝寢宮「煙波致爽」殿西側的御前臣值廬,八位顧命臣的臉,籠罩著一層惶惑的神色;因為雖有不文的規矩,凡皇帝病逝的那一刻,召至御榻前的臣,不論有無遺命,算顧命臣,但此八臣卻不知應該輔保的嗣君是誰?

「今來,當時沒有請示『末命』實在是錯特錯。」掌權的軍機臣、文淵閣學士戴均元緊接著說:「不過,我皇所沒有代,是因為已照『密建』的法辦理,無須再代。今當務急,是查明白皇『密建』的硃諭,藏在甚麼方?是在乾清宮『正光明』的匾額後面嗎?」

「照規定是應該藏在那塊匾額後面。說不定,」三額駙蒙古科爾沁王子索特那說:「那年在盛京謁陵,我聽皇問太監金凱:給你的那個盒子沒有掉了吧?金凱回奏:盒子裡頭有那麼緊的硃筆,奴才怎麼敢不?……」

「那就是了。」另一位軍機臣東閣學士托津搶著說:「找金凱來問。」

金凱是行皇帝居藩時的「哈哈珠子」,二十年來,寸步不離;偏偏這回在路中暑,病倒在離承德兩站路的「兩間房行宮」,派人他接了回來,才將情弄清楚。

「國不一日無君!」班次最高的御前臣賽沖阿說:「皇位該由二阿哥接,不先『柩前即位』,定了君臣名分,有個秉承。」

二阿哥今是皇長子,元喜塔臘氏所;嘉慶十八年「林清變」,喋血宮門,正在書房讀書的二阿哥,火槍擊斃匪徒二人,保護後宮,建功甚偉,在熱河回鑾途中的行皇帝,優詔褒獎,嘉許他「有膽有識」,「忠孝兼備」,因封為「智親王」,增年俸一萬二千兩,所火槍,亦蒙賜號為「威烈」。所無論從哪一方面來,由二阿哥智親王接承統,是經義。

但是,賽沖阿的話雖駁不倒,卻沒有人附,因為有一個明顯的實,為在內中帶來了疑慮;這個明顯的實是行皇帝所鍾愛的是四阿哥綿忻。他跟三阿哥綿愷,是繼,就是當今皇鈕祜祿氏所,但年賜封時,三阿哥封為惇郡王,四阿哥封的是瑞親王。行皇帝巡,隨扈的總是二阿哥與四阿哥;此外「南郊」祭,或者太廟「時享」,四阿哥亦跟二阿哥一樣,時常奉派代替行禮。總,在內廷行走的臣的目中,覺二阿哥除了居長這一點外,其他並無勝於四阿哥處。

沉默了一會,終於還是掌權的戴均元發言:「玆體,千萬慎重!」他有句沒有說來的話,今擁戴二阿哥登皇位,萬一行皇帝的硃筆找了,接位的是四阿哥,那時怎麼辦?他特為停頓了一會,讓己在裡體認此果錯,會有何嚴重的後果?後才慢條斯理往說:「至於稟承,目前是恭理喪;為來,當是長子主,我們在這方面請示二阿哥了。」

這番見解,公兼顧,無不同意,接來便談何治理喪?談這一層,不免相顧茫,因為康熙、雍正二帝雖崩於行宮,但從西郊移靈入宮,與在內崩逝無異;今是遠在熱河,且為意料所不及,甚麼沒有預備,真不知從何措手?

「今最急的,莫京裡報喪。」戴均元著掌印鑰的內務府臣禧恩問:「此刻就動身。你派誰?」

「派吉倫泰最合適。」禧恩答說:「他還騎快馬,年紀又輕,連夜趕一趕,明晚京。」

「,還有梓宮。是早就有預備的?」

皇帝駕崩,所的棺木,稱為「梓宮」。民間康的一主,未五十就預置了棺木,寄放在寺廟中,稱為「壽材」,何況是萬乘子?內務府早就為行皇帝預備一具楠木的梓宮,運了來就使。

「運來方便嗎?」戴均元說,「快才。」

「那拆開——」禧恩比劃著手勢,還待往說時,卻讓另一位軍機臣、處明快見稱的盧蔭溥,揮手止住了。

「本來喪最緊的兩件是,恭擬遺詔跟派定治喪臣,眼前這兩件還不辦;餘的差不是內務府的,瑣碎細節,不必在此討論。依愚見,兩位內務府臣中,應有一位馳驛回京,一切情形斟酌辦理,有不主的,反正有皇——不,今稱皇太了。奏請皇太定奪。」

「說是。」戴均元點點頭,「我請公辛苦一趟吧!」

公指世泰,他是皇太的胞弟,嘉慶十八年襲封三等承恩公,所年紀雖輕,人皆稱為「公」。照職位與責任來說,禧恩在內務府臣中居首,理當在熱河坐鎮;回京的差使,應由世泰承擔,但他很留在熱河,等待皇位歸屬的最後結果,因為瑞親王是他嫡親的外甥,倘或命有歸,他在八顧命中的位,就會一躍為首;他認為個人有關的富貴前程,瑞親王遽登寶,不沒有一個備顧問的親信隨侍在左右;但不論何,總是意,在這樣的場合,實在說不口,默默應承。

世泰一至京城,便直奔東華門內的內閣堂。原來凡遇皇帝巡幸在外,派定留守的王公臣,每每內閣堂為治處,這回行皇帝派定的留守員,一共四位,居首的是肅親王永錫,他是豪格的玄孫,在親貴中行輩最尊,他領頭,不過掛個名已。其次是內閣首輔,體仁閣學士曹振鏞,字儷笙,安徽歙縣人,乾隆四十六年的翰林,此人謹慎微、拘牽文法,因評價不一,有人恭維他無為治,完全是太平宰相的格局;亦有人說他根本不是當宰相的材料,但他的運氣不錯,循分供職,直入閣拜相,不過在嘉慶二十五年中,從未辦過,當亦從未入過軍機。

負留守監國的重責任的,主的是靠另外兩位留守臣,一是協辦學士兵部尚書伯麟,身滿洲正黃旗,久鎮邊疆、功績卓著,最難的是,凡遠、透,講求長治久安,物望甚隆;再是吏部尚書英,字煦齋,滿洲正白旗人,此人年輕時,博學才,且是個男子,為珅中了,愛女許配給他。但英的父親禮部尚書德保,不願攀這門親;英亦不屑阿附珅,父子二人同,千方百計辭謝了婚,躲過珅的報復。及至嘉慶四年,行皇帝親政後,凡是反對珅的,無不蒙另眼待,英更受特達知,由翰林院侍讀學士,超擢為內閣學士,翰林一當「閣學」,便了頭了,不是內補侍郎,便是外放巡撫,英是嘉慶五年補的禮部侍郎,距他乾隆五十八年進士,不過七年的工夫。

不過英在仕途中,亦非一帆風順,由於他通達政體,遇有為,不免招忌招妒,因幾次被黜,但行皇帝對他的寵信,始終不衰,值南書房,值內務府,值軍機,屢罷屢,是切近御前的差使。

世泰京,首先找的人,便是英;因為他兼著內務府的差使,但了內閣堂,不不先謁見肅親王永錫,並跟曹振鏞、伯麟見面,略略談了熱河的情形,告個罪邀英內閣的「典籍廳」談公。

「你先一皇太的懿旨!」

世泰從英手中接過懿旨底稿,跳過前面敘述「龍馭賓」的那一段,主的正文是:「皇次子智親王仁孝聰睿、英武端醇,現隨行在,當膺付託,撫馭黎元,但恐倉卒中,行皇帝未及明諭,皇次子秉謙沖,素所深知,為此特降懿旨,傳諭留京三臣馳寄皇次子,即正尊位慰行皇帝在靈,順臣民望。」

世泰楞了一問:「這是怎麼回?」

「前半夜裡,吉倫泰京;消息傳圓明園,太隨即回宮,仍舊住儲秀宮;正午傳懿旨,在養殿召見留守三臣,代了這件,曹中堂擬的懿旨,請太了後,仍舊吉倫泰連夜趕路,送回熱河。」英又說:「京裡官員,昨午已經服;三阿哥跟五阿哥奔喪,今一早動身了。梓宮已經拆開包裝,連同入殮的冠服,一趕送熱河,是跟著兩位阿哥一走的。」

「!我就是為此來的,既已經辦妥了,我應該儘快趕回。」

「不必這麼急。」英問:「你不見見太?」

「見嗎?」世泰遲疑問。

原來清朝的宮規整肅,妃與外臣隔絕,雖至親骨,無由相見;太亦是一年「三節」受外臣在慈寧門外朝賀,並無接見禮,但此刻卻正是一個從權的機會,英認為世泰雖不便「遞牌子」求見,太卻不妨主動召詢行在的情形,所派人請了太宮中管的太監來,囑他請旨,不召見世泰。

這有一會工夫,世泰接著中斷的話頭,談行皇帝病至崩逝的經過,最後忍不住問說:「我現在擔一件,萬一硃諭的名字是四阿哥,怎麼辦?」

「你這是杞憂。太果沒有握,不會做這麼冒失的。」英又說:「

(本章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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