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

龔定庵重回一年未見的京城,發現朝局沒有甚麼變動;宮中的變化卻不,皇帝即位後所立的繼佟佳氏病故,諡稱「孝慎皇」。光十四年十月,太萬壽期前,因誕育皇四子晉封為皇貴妃的全貴妃,終於正位中宮,為皇帝的三位皇。宮中現在是熱鬧了,除了皇四子外,皇帝又連舉兩子,祥妃鈕祜祿氏生皇五子奕誴;靜妃博爾濟吉特氏生皇六子奕訢。在襁褓中,經常抱太宮中;因此,太的境很了,常常跟皇帝說:「我現在真的是含飴弄孫了。」

了年底,樣子朝局似乎有所變動了。一向老健的曹振鏞,感冒請假,已有二十不曾進宮,有人說:「盛極必衰,該了老凋謝的時候。」

曹振鏞一生榮華富貴的極盛,是在這年——光十四年十月,八十賜壽,特賞他的長孫曹紹棣為舉人,准予一體會試。賜壽日,除了文玩珍物外,復頒御製的詩、聯、額;詩是七律:「八秩宏開甲午年,嘉予元老璇仔肩,三朝雨露霑深澤,一德謀猷濟巨川;梁棟有徵資啟沃,絲綸必慎冠班聯,長玆壽寓君臣慶,政在親賢幸賢。」壽聯是:「紫閣圖勳嘉輔弼,玉瀾錫慶介壽頤。」御書的匾額:「領袖耆英」。紫閣是說他亦曾圖形紫光閣;玉瀾是指光三年八月,皇帝在萬壽山玉瀾堂賜宴十五老臣,當時的曹振鏞才六十九歲,年齒居末,未及古稀,本不在老臣列,是皇帝在名單親筆列入,方參預。

了年底,傳消息,說「曹中堂不行了」。他曾任三省學政,四典鄉會試;又曾次充任讀卷臣,且還當過翰林院掌院學士,門生眾,有的已經貴顯,有的正在走紅,或者感念師恩,或者借他的聲光,紛紛內城三轉橋的賜探病,是留一個名字,龔定庵為同門硬拉了,在門簿他的欠「光緻」的楷書,寫「龔珍」的姓名。

開年新正初三曹振鏞終於壽終正寢了。二皇帝召見軍機臣,容顏慘淡,隱見淚痕,將曹振鏞的遺褶,揚了一說:「曹振鏞年前就知己不,遺褶是親筆繕寫的,附了十幾個夾片,真是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。從來忠臣君,沒有這樣子死還盡盡力,絲毫不懈的,所謂『鞠躬盡瘁,死後已』,在本朝的臣中,除了曹振鏞,沒有二人。」說這裡,倒又泫涕了。

這就知了,恤典一定異常優厚,入祀賢良祠,賞銀二千兩治喪,派穆彰阿帶領侍衛十員前往奠酒,並定正月廿九日親往賜奠。曹振鏞有兩個兒子,長子死在父前;次子曹恩濙早在曹振鏞七十生日時,便已賞給舉人,准予一體會試,但至今四科,一次沒有考;不過他有「欽賜舉人」、「一品蔭生」兩個頭銜,此時又蒙「賞給四品卿,俟服闋遇有四品京堂缺,著該部開列請補。」這還是賜恤的一步;「應恤典,著該部察例具奏」,等吏部奏後,還另有恩典。

曹振鏞死,是朝士在這年新正聚晤宴飲時的主話題,認為遺褶附有十幾個夾片,是件前所未聞的不思議。向來奏摺中附夾片,是一片陳奏一,便於皇帝抽來單獨處理,倘或夾片不發軍機處,就不知所奏何?因此推,這十幾個夾片,一定是對某人或某有所評論及建議;尤其是對人,何者宜重,何者宜黜降,不久便端倪。

有一點似乎確定的是,曹振鏞一定力保了戶部尚書協辦學士軍機臣穆彰阿;因為特派穆彰阿帶領侍衛十員前往奠酒,有告慰曹振鏞意,意思是:你說穆彰阿信任,我照你的話辦了。

於是穆彰阿何報答曹振鏞,便亦了話題,就眼前言,最容易的,便是為曹振鏞求取一個諡。軍機臣中文孚與潘世恩不;的王鼎,雖科名及入軍機的年分早於穆彰阿,但尚未入閣拜相,擬諡是內閣的職掌,歸典籍廳辦理,由兩名內閣侍讀學士,專司其。

臣賜諡,照規制,非翰林身,不諡文,但學士是例外,軍功拜相者,亦諡文,福康安、勒保等,諡文襄。因此,為曹振鏞擬諡,擬一個字就行了。內閣擬諡,皆於一部名為《鴻稱通》的書中;此書共、中、三冊,為臣工擬諡,須在冊中選取,諡文者選四字,恭候欽定;有一個字是不准擬的,即是「正」字,非於特旨不。

曹振鏞即奉旨賜諡「文正」。明發諭一,士林譁。在此前,賜諡「文正」者僅三人,一是乾隆朝的東閣學士劉統勳;二是嘉慶朝的體仁閣學士朱珪,另一個是康熙朝的理學名臣湯斌,在乾隆年間追諡文正。

為曹振鏞必諡《鴻稱通》冊中的一字:忠。穆彰阿報答曹振鏞,一定會擬這一個字,不竟諡文正。

但除了皇帝己,及曹的後人外,沒有一個人認為曹振鏞當這個「正」字,甚至有人在庭廣眾間公表示:「不文不正」。不正則排擠蔣攸銛、中傷阮元,及抑制才華淹博士,久已為眾所知;不文則有熟於掌故的人才知,原來曹振鏞的父親曹文埴,在高宗面前很寵,乾隆五十六年翰詹考,曹振鏞本考在三等,高宗其為「臣子」,其才的理由,照二等例,由編修為侍講。這一年的考,剛散館的翰林阮元,由二等為高宗特拔為一等一,超擢詹府少詹;曹振鏞因此妒嫉,所一直跟阮元為難。

但阮元為士林領袖的位,卻非曹振鏞所搖撼,皇帝不僅知他「學問優長」,且亦善於衡文,皇帝曾聽先帝談過,嘉慶四年己未會試這一榜,一掃乾隆末年由珅影響春闈,及殿試的頹風,人最盛,原因即在會試總裁人。會試總裁本來人數不定,少至二人,至七人;康熙後,致三或四人,嘉慶四年這一科,定制四人,照品級分先後,「正光明」為號,會元由首席總裁取中,為特權,但公正的「正」總裁,願放棄此項特權,與同僚會商。

這一科的四總裁是,曾為帝師的吏部尚書朱珪、左御史劉權、戶部侍郎阮元、內閣學士文寧,但闈中實際是由朱珪及阮元主持,劉權為人持正,亦頗受尊重;至於閣學文寧,不過是「聾子的耳朵,擺擺樣子」已。

會試揭曉,會元是揚州人的史致儼,歿後入祀鄉賢祠及名宦祠,其次為姚文田、王引、湯金釗、吳榮光、程祖洛、盧坤、鮑桂星等,或則德學問、或則勛名治績,皆有過人處。凡取一卷,總是先由朱珪將房考呈薦卷,反復推敲,後再跟阮元商量,期無遺珠憾。

闈中佳話甚,最為士林樂的是識拔吳鼒。此人字山尊,籍隸安徽全椒,才氣縱橫無敵,學問浩瀚無涯,是駢文中獨樹一幟的;更有一項人所難及處是,敏捷非凡,「喝韻詩」不算本,詩還比他人宿構高許,那才真不愧「異才」的名。

吳山尊所長雖在講究典故對偶的四六,但八股及策論,亦別有奇氣。朱珪在闈中一卷,諷詠玩味半夜,拍案呼:「山尊在這裡了。」接著便叩阮元的房門,將他從床喚醒了說:「這本卷子一定是吳山尊的,我夜深眼倦,不執筆,請你批點。」榜發果是吳山尊。

因此,當前年——光十三年阮元在雲貴總督任入覲,適逢春闈期近,硃筆特點阮元為總裁;但居首的卻是曹振鏞。由於阮元素稱「衡文巨眼」,所朝中期望這一榜為「名榜」,但榜發後,無不失望,因為幾乎找不一個知名士。

阮元輿論獲知,士不符眾望,內不免歉,但亦頗有牢騷,他跟熟人表示,這一回入闈,與嘉慶四年不相同;曹振鏞獨斷獨行,不受商量,許卷子遭他黜落,有兩本湖南卷子的策論,論時政鞭辟入裡,絲絲入扣,阮元向曹振鏞力爭不,更覺惜。

據湖南京官傳來的消息,為阮元激賞的這兩本落卷,是屬於胡林翼與左宗棠;胡林翼字潤芝,湖南益陽人,他的父親叫胡達源,嘉慶二十四年的探花,現任詹府少詹,為學宗宋儒,是位規行矩步的學先生。但胡林翼卻不像他父親,負才不羈,且因為有良田數百畝,從席豐履厚,有聲色犬馬,與學先生摒棄物慾的修養,完全是兩回,因此胡林翼並不為父所喜,但他的岳父卻非常欣賞他的才氣,他的岳父就是兩江總督陶澍。

因此胡林翼在會試前,就住在江寧督署讀書,有暇便走馬章台,選歌徵色;陶澍知了,不但沒有一句話的責備,且代帳房,胡林翼有所需,少給少,他的法是,胡林翼將來為國宣勞,根本沒有工夫來講究個人的享受,應該趁現在預補報。

會試落,依舊回江寧,陶澍了落卷來過,認為名落孫山,非戰罪;且意料,曹振鏞主持會試是庸人福、才人厄。又問,還有甚麼人被委屈的?胡林翼答說:同遭厄運的,有一個湘陰的舉人左宗棠。胡林翼沒有他的落卷,但有他落後所做的八首詩。

這八首詩是七律,題目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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