佛老四叫佛林，與李同旗；不過他不是包衣，是漢軍，本姓楊。這佛林是「八阿哥」貝勒胤禩的腹一；官拜從四品的二等護衛，他跟李鼎有夙緣；四年前頭一次相見，便有相見恨晚感。這四年中他過蘇州幾次；每次來非李鼎相陪不歡。所當李鼎達他父親的別墅，專門來接待達官貴人的萃春園中，佛林頓覺懷一暢，來不及穿長衣服，趿著拖鞋便迎了來。
「哥兒啊哥兒，總算你盼了！」
佛林老遠就喊；李鼎還來及行禮，先雙腿一蹲請個安；站身來疾行數步照樣再行一禮，這是不像磕頭那樣隆重，但在尊敬中格外顯著情深厚的「請雙安」。
這雙安一請，人已了佛林面前；李鼎埋怨的口吻說：「四爺沒有過江，就該給個信，讓我接你。先一點風聲沒有；我還核計著，總月底才，不這麼快就來了。」
「咱們先不提這個；我替你引見一個朋友。」佛林揚臉喊：「巴哥，巴哥！」
他口中的「巴哥」是個蒙古人，名叫巴顏阿；是佛林的同，官階還低一等，是從五品的三等護衛，但年齡較長，相貌厚重，所佛林此尊稱。李鼎居於晚輩，叫他「巴爺」，很恭敬請了個安；巴顏阿木訥謙虛，照樣還了個禮，寒暄數語，便斂手旁坐，再無別話了。
「老弟臺，」佛林指著巴顏阿說，「他的差使碰了個釘子，求你老太爺；既你來了，我跟你說一樣。」他轉臉問巴顏阿：「單子呢？」
巴顏阿一語不發，從身掏一張紙來；經過佛林轉李鼎手裏，面寫的是：「善搭假山老先生一人；善做砌末司務一人；年輕有真功夫手二人。」
「是這麼回——。」
佛林告訴李鼎，「八阿哥」整治園林，業已動工；還在府裏養個戲班子，須覓找「善搭假山」及「善做砌末」的人，認為有蘇州才有這些手。此外還找兩個「護院」；「年輕有真功夫」。至於特派巴顏阿來辦這個差使，是因為他是摔角高手，兼擅「太祖洪拳」；物色的人，底有沒有真功夫，有他才試來。
「前初，昨拜客，今辦；那知蘇州府是個書獃子，竟說申詳頭。這不是開攪嗎？」
佛林談這裏，李鼎完全明白了，向來親貴王公差人往各省採買物件，辦理務，是責方官辦差供應；久久，不免有人招搖撞騙，方官無從分辨真假，一律奉命唯謹，求早離轄境，致歹徒的膽子越來越，了康熙五十六年，竟發生了假冒「誠親王胤祉巡視五省」的驚人騙局。
這個假冒誠親王的騙子名叫孟光祖，搖擺了京，稱「奉旨巡視北五省」。沿途文武官員，跪接跪送，供應極其周；山西方為直隸巡撫趙弘燮手，破綻，於是一面奏聞；一面查拿，孟光祖凌遲處死。
為此，迭有諭，嚴禁王府差官，擅赴各省招搖生；且定兩條律例，一條是：凡皇子差人外，督撫奏聞。無兵部勘合擅索船馬者，即行參究，詐騙者正法。方官供應，革職治罪；督撫隱匿不報，降二級調。另一條是，皇子差人採買物件，應將差人留住，一面將情由聲明所指稱皇子，並將物件呈送。
這是為了防止假冒，果確為皇子所遣差官，另別論。不意蘇州府公公辦，照諭辦理；凡此治園林、立戲班、雇護院，不是什麼光明正的，倘或據實奏，許顏震怒，八阿哥胤禩會受嚴責。所佛林說蘇州府是「開攪」。
巴顏阿賦平，拙於際；知難退，來請教佛林。照佛林的脾氣，不是打發的人，為離京前「八阿哥」一再代：萬萬不惹是非！故忍這口氣，求讓巴顏阿夠差。
「請放！」李鼎滿口應承，「我一定讓巴爺圓滿差。擅做砌末的人，現就有在那裏；搭假山有丘壑，六七十年前的手是嘉興人張南垣，他有個孫子，傳祖業，我明就託人接頭；會武的，有點難，蘇州府不這種人材。不過不緊，江寧找。」
「那就重託了！」巴顏阿接口說；站來抱拳了個揖。
「言重，言重！給我就是。」李鼎緊接著問：「佛四爺，你還記妙紅不？」
提「妙紅」二字，佛林的表情很怪，先呈驚喜狀，漸變躊躇色，復歸平靜態；點點頭說：「咱們先說兩句話。」
聽這話，巴顏阿很知趣站了來；「我洗澡了！」他說：「失陪，失陪！」
「對了！」佛林說：「你舒舒服服洗個澡，等著我；回頭有你的樂子。」
「是了！我聽你的招呼。」巴顏阿向李鼎又說一句：「失陪。」隨即轉身。
佛林他遠了，方始低聲說：「我在京裏聽說，你老太爺近年的境況不怎麼？有這話沒有？」
李鼎是紈袴子弟，最虛面子；兼年輕臉皮薄，一聽他這話，臉就紅了，含含糊糊答說：「不怎麼樣。」
佛林世故甚深，他的理，正色說：「你跟我說實話。」
實在是個很的機會，但李鼎不善於哭窮訴苦；依舊是打腫了臉充胖子的脾氣，「不比前兩年。」他說：「不過，還過已。」
「既過，我老實說了。我這趟差使，你必已經知了。八爺有一萬兩千銀子在你老太爺那裏，我支一半。」
聽這話，李鼎既喜又悔！喜的是佛林所求不奢；悔的是己不說老實話，否則許三千銀子就打發，且還的是正項，亦就是拔了一部份債務。這跟為了過關，白墊四千銀子，有入。
不過亡羊補牢，亦尚未晚；一轉念間，硬著頭皮說：「佛四爺，不瞞你說，情形雖還不錯；不過江南是所謂『五荒六月』，青黃不接的時候，現款調度比較難；父預備了四千銀子在那裏，不知你老不先湊付著花？」
「嗐！」佛林微有不滿；率直說：「老弟台，這就是你不對了！我拿你當己人，請你說老實話；你怎麼跟我耍花招呢？」
李鼎惶恐異常，竟訥訥無法辯解，是脹紅了臉，連連認錯；反倒使佛林悔言重，不免歉。
「了，了，說過就算了，我就使四千銀子吧！不過，」佛林提條件，是請託：「你替我辦兩件。」
「是的！」李鼎定定神答說：「力所及，唯命是從。」
「一件公，一件——。」公就是禩貝勒買兩名侍婢，貌花，情柔順，禮節嫻熟，這還不難；難的是足。否則，不合旗的規矩，且足伶仃，趨走不便，何當差？
「這怕不容易！」李鼎面有難色，「江南人女兒，不纏足連找婆難；腳丫頭非醜即蠢。況時間又是此侷促。」
「重賞，必有勇夫。」佛林答說：「花幾文，雇人找；蘇州人材的色，我亦不見沒有。」
「吧！勉力為。佛四爺，請你再說。」
「就談妙紅了。」佛林率直說：「我接。」
「原來是為贖身！」
李鼎，這件很難辦；妙紅的假母是勾欄中有名的厲害腳色，慾壑難填，怕兩千銀子辦不來。果此，難題又落在身；因為很顯的，佛林有那一萬兩千銀子的憑藉；方才承諾「使四千銀子」，無形中有個附帶條件，此數讓他了卻公兩。否則，就不是這樣打發了。
轉念此，他已完全瞭解，將他的差使辦妥當；復償他的藏嬌願，欠禩貝勒的一萬兩千銀子，縱不一筆勾銷，眼前的這個關，坦過。則佛林的公兩，亦等於就是他的；省一文便有一文的處。
於是李鼎凝神細了一會說：「佛四爺，你這件，我一定替你辦妥當。不過你聽我的。」
「啊！你有這句話，我為什麼不聽你的？」
「我不是見識、閱歷高過佛四爺；是本的花樣，懂一點兒已。」李鼎言不煩說：「今頂緊的一件是，你老先不跟妙紅見面。」
「喔！」佛林有些怏怏的模樣了：「你不說個理我聽？」
花叢中奧妙無窮，其中的理講清楚了，便等於一部「北志」。李鼎又臨時意，打算著先向妙紅的假母探探口氣；倘或獅子開口，竟連還價亦無從還，便勢劫的策。這樣做，就必須滴水不漏，極其隱秘，所佛林不宜與妙紅見面，免引驚疑。
當，這話一時還不便說破；李鼎這樣答：「無非怕人居奇意。佛四爺若雙，一勞永逸，眼前必忍一忍。」
「吧！忍吧！」佛四爺嘆口氣，「那麼，今幹點兒什麼呢？」
「不過不妙紅，別處還是。」
聽這一說，佛林不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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