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部 茂陵秋 二

一場病,已經十一月初了。李煦強打精神,親筆繕寫了每月必須進呈的「晴雨錄」;四姨太打點了送京中顯的節禮,命溫世隆帶著兩名人進京。接來就該料理過年了。

「這個年還不知怎麼過法?」四姨太將李鼎找了來,悄悄問:「你父親病剛,我怕他著急,不敢告訴他。我的法子,了;你倒,有什麼法子?」

聽見這話,李鼎半不聲;總有四五年了,年年難過年年過,四姨太從未向他問過計。今底他來分憂了。

「我叫沒法子!但凡有一條路走,我不會來問你。不過,你年紀不了,又是頂門戶的人;我不跟你父親談,跟你商量。」四姨娘緊接著說:「路倒還有一條,就怕你不肯走。」

「不,不!」李鼎急忙答說:「四姨路指來,我一定走。」

「其實,走這條路不難,就怕你臉皮薄,說不口。」說這裏,四姨娘停了來,他的表情。

「底是怎麼一條路呢?」

「你先別問,你問你己不抹臉來,說的話說?」

逼這個關鍵,李鼎怎麼樣說不退縮的話,硬著頭皮答一聲:「我說不口說。」

「樣子,由不你不說。」四姨娘說:「你明就南京一趟;找震二奶奶,跟借五千銀子。曹這幾年境況雖不怎麼,震二奶奶的房是不少,在蘇州就放了有兩三萬銀子的賬。對你不錯;你肯求,不意思駁你的回。」

李鼎一聽,頓覺滿身荊棘;楞了一會,方始開口:「四姨,我實在不,怎麼才底見著?見了,話又該怎麼說?」

「彼此至親,內外不避,那裏底見面說幾句話的機會會沒有?你怎麼找?」四姨娘了一說:「這樣,你先找錦兒,就說我有幾句話,你當面跟震二奶奶說;讓錦兒話轉過,震二奶奶會有安排。」

「!」李鼎的重負釋了一半,「見了面呢?」

「這就你了。」

「怎麼?」李鼎頗為困惑,「我什麼?」

「你會不會哄,說幾句讓軟的話;什麼辦了。」四姨娘故意背過臉說:「你又不是沒有在脂粉堆裏打過滾的,連震二奶奶喜歡聽些什麼話不明白?」

李鼎不聲,咀嚼著四姨娘的話,慢慢辨味。味是辨來了,卻有種無言喻的難受;就像吃了已餿的食物那樣,中嘔。他很直截了當頂一句:「教我勾搭震二奶奶跟借錢;四姨,你我什麼人了?」

他終於還是了默許的表示。那是表面的;他決定還是一趟,見震二奶奶跟說,四姨娘打發他來告貸;借最,借不拉倒。

於是二便即動身,往還半月;借了兩千銀子。一照例先在正廳東面,供奉祖先木主的「祖宗堂」磕了頭,後房見父親。

「你回來了,很!」李煦的神色異常,似興奮,似憂傷,彷彿有些恍恍惚惚,「恐怕我年內就進京。」

「喔,」李鼎問:「是皇降旨,讓爹進京。」

「不!局面怕有變化。」李煦放輕了聲音說:「我一個消息,外面還不知。初七那,皇在南苑行圍,身子就不舒服;一回暢春園就病倒了。梁九功傳旨,說是偶冒風寒,已發了汗,不緊了;從初十十五,齋戒靜養,一切章奏,不必進。」

趁李煦說話暫停的間隙,李鼎提了他的疑問:「這是少有的。聖躬違,比感冒重的病,皇是照樣奏摺;況又說發了汗,不緊了!」

「你見不錯!說不緊是安人的話。」李煦招招手,將兒子喚面前,低僅有父子倆才聽見的聲音說:「已經有硃諭飛送西寧,十四爺兼程進京。」

「這——,」李鼎是驚喜集,「這樣說,十四爺是接位了。」

「皇的病勢一定不輕!」李煦忽眼圈一紅,流淚來,「這兩我晚睡不著!驚跳,怕宮裏已經了。」

「」是內廷行走官員所的一句隱語,意指帝駕崩。李鼎裏是這麼,但他不會流眼淚;因為他所身受於皇帝所賜的恩澤,比他父親差太、太了。

不過,他不不安慰父親,「爹不必傷!」他說:「世底沒有長生藥。皇臨御六十一年,雖說聖壽未過七十,福澤底是周秦來所未有的。」

「話是這麼說,底受恩深重。」李煦又說:「昨我帶了你四姨各叢林燒了香;祈祝聖壽綿長。無論何,不在年內。」

「這——。」李鼎問是何理,話口邊,突醒悟;西寧京,數千遙,一來一往,再是兼程趕路,非個月所達。倘或恂郡王猶未京,龍馭已經賓;那時「國不一日無君」,或許位會有變化。

「不過,我是杞憂。」李煦又說:「十四爺兄友弟恭,沒有一個不愛戴的。」

李煦憂不寐的原因一,就是這皇帝一旦駕崩,所傳位的皇子,遠在西陲途中,應該何處置的疑難莫釋故。李鼎亦覺此慮,認為不妨跟沈宜士及李果談談,或者解惑。

「這話有理。」李煦立即接納;當即派人傳話,請沈、李二人,晚間圍爐酌。

這兩個幕友,是李煦共機密的腹,所他亦不須掩飾;很坦率他的憂慮,希望知,在這種情況,會現怎麼樣的一種局面,前朝有相似的例?

猝一問,倒將腹笥原本不儉的沈宜士與李果問住了。兩個人在肚子裏溫習二十四史,不過方法不同,一個是從漢朝往;一個是由明朝往推。

明溯的是沈宜士,先了一個例子,「明武宗駕崩的情形,似乎參酌。」他說:「明武宗崩於正德十六年三月,無子,遺命:重,請皇太與閣臣審處。張太與學士楊廷定策,迎興獻王世子於安陸,至四月裏方始即位。在此一個月中,政務由內閣處理,並無妨礙,我,倘或今不諱,嗣君尚未京,一切,是由顧命臣奉嗣君的名義行。」

「嗯,嗯!」李煦問:「不知此外還有先例沒有?」

「歷朝的情形不一樣。」李果覺不必再找先例,認為沈宜士的法非常正確,「樣子皇即或不,既非暴疾,且神明不衰;會從容佈置。派定顧命臣是一定的;至於嗣君尚未,不妨視巡守在外,先派恂郡王的世子監國,一切由顧命臣會同辦理。局仍舊安定來。」

兩個人是此說法,李煦的疑憂解消了一半。於是推測顧命臣的人選。一個的是隆科。

隆科與皇帝是中表亦是郎舅;椒房貴戚擔當宿衛的重任,是皇帝朝夕不離的腹。他的正式官銜是理藩院尚書兼步軍統領,手握重兵,整個京城在他控制,必受顧命無疑。

李煦的二個人是,武英殿學士蕭永藻。此人是鑲白旗的漢軍,操守極,為恂郡王最欽佩的臣一;受顧命一定輔佐嗣君,匡正缺失。

「再就是馬中堂了。本來他是八爺的人;為了八爺當太子,鬧翻覆,馬中堂很倒了一陣子霉。不過,後來局一定,八爺甘情願讓十四爺頭;八爺的人,就是十四爺的人了。所五、六年前,馬中堂復,仍舊當武英殿學士,班次還在蕭中堂前,內閣首輔,當是顧命臣。」

他所說的「馬中堂」就是馬齊;不姓馬、姓富察氏,是滿州人,隸屬鑲黃旗。除此外,李煦認為「八爺」胤禩受顧命;因為他不但全力支持恂郡王,且頗具治才,為嗣君的一個幫手。

「說八貝勒會受顧命;那麼,」李果問說:「雍親王似乎更有資格。他是恂郡王的同母兄,當愛護幼弟,必盡輔導。」

「不會,不會!」李煦亂搖著手說:「決不會!這位王爺『一笑黃河清』,人見人怕;知子莫若父,皇就說過:『四阿哥喜怒無常,不合群』。怎麼會派他當顧命臣?」

剛談這裏,見棉門簾掀開一條縫,有人在張望,李鼎便問:「誰?」

是門的人,掀簾進來先屈一膝打個扦;後疾趨至李煦身邊,低聲說:「劉總剛從京裏回來,說有緊見老爺。」

聽這一說,李煦的神色立刻就緊張了。原來劉總是巡撫衙門的摺差;這個差使,終年奔馳南北,馬不停蹄,極其辛苦;但入息極,因為順便替達官貴人攜帶信,來回有賞封,一趟跑來,落個百十兩銀子,無足為奇。由於李煦手方,劉總格外巴結,京中了什麼新聞,必來報告;但通常代了公,在白從從容容來談,像這樣剛回蘇州,連夜來訪,必是了什麼跟他切身有關的消息,急於相告,所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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