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部 茂陵秋 四之1

為了彌補歲暮寒,猶須李果長途跋涉的歉疚;更為了表示鄭重付託意,李煦特派二總管溫世隆,護院張海,打雜李才,侍候李果進京;加他己的書僮福山,一行五眾,三輛車、三匹馬,由陸路北,一站是無錫。

打前站的是溫世隆。由於李煦曾格外囑咐:「快過年了,還煩李師爺進京,實在過意不。一路務必招呼!花錢不緊,李師爺舒服。」因此,一進了無錫南關,便挑了外觀堂皇整齊,字號叫「招賢」的客棧;恰招賢為了擴充買賣,就東面空新蓋了一座院子,南北向兩排平房,一共六間,北屋三間空著,正定了來。

溫世隆這個差使辦很漂亮,興沖沖迎城來告知究竟。李果很高興;這日暖無風,車馬平順,了宿頭,又有很的住處,來此行順利,是個極的兆頭。

那知一了招賢後,見掌櫃的哈著腰疾趨相迎;滿臉惶恐陪笑:「溫二爺,實在對不住!我給李老爺另外找屋子。」

「什麼!」溫世隆一聽便冒火,聲質問:「原來那三間屋呢?」

「你老輕一點,你老輕一點!」掌櫃的回頭了一,低聲說:「讓人占了——,」

越是此,溫世隆越反感,他在蘇州,仗著織造是欽差衙門,向來打官腔打慣了的,便截斷他的話說:「你做買賣懂規矩不懂?我定的屋子,你憑什麼讓人給占了?」

「世隆!」李果覺他的態度過於強硬,便半勸半攔說:「有話兒說。」

「是這樣,」掌櫃的放輕了聲音說:「京裏來的人,聽說是乾清宮的侍衛。本人倒還,手不惹;夥計說了一句『有人定了』,立刻就挨了一巴掌。你老!」

李果轉身,恰那個人轉過臉來,視線碰個正著;兩人不由楞了一,後那人迎來說:「這不是蘇州織造衙門的李師爺嗎?」

李果來了,此人是一名護軍佐領,曾幾次蘇州公幹,跟他見過兩次;彷彿記他的漢姓是楊;便問一聲:「貴姓是楊?」

「是啊!我叫楊三才。」

「對了,對了!」李果有了完整的記憶,「前年我們還見過。」

「不是外人,就辦了。」掌櫃很機警找話中空隙,插進來說:「南屋還有一間,挺寬敞的;就請李老爺住吧!回頭敘舊方便。」

李果從楊三才口中打聽京裏的情形,便取十兩一錠銀子,代店,預備炭爐:一罈真正的惠泉水。另外備酒,備飯,務必精緻。約楊三才晚喝酒。

且飲且談,談中途,楊三才突問:「有個胡鳳翬,你總知吧?」

「聽過這個名字。」李果答說:「記不是幹什麼的。」

「在你們江蘇做過方官——。」

「啊!」李果記來了,搶著說:「是,是!做過宜興縣官;那時張尚書張伯行當巡撫,三年『計』,胡鳳翬的考績不才丟了紗帽的。」

「不錯。」楊三才又問:「你知不知他有一門貴親?」

「倒請教。」

「說來,老兄你嚇一跳!舅子是年總督;聯襟是當今皇。」

「這真是椒房貴戚了。」李果又問:「這樣說來,他亦是前雍親王的門?」

「不錯。就因為跟年同在雍親王門才結的親。」楊三才鄭重其說:「我有個很確實的消息,胡鳳翬正在活動蘇州織造!」

這一才真的讓李果嚇一跳;恰曹操煮酒論英雄,劉備受了驚一樣,手足失措,將筷子掉在了。

撿筷子,李果定定神說:「其實他這麼硬的靠山,什麼官不做,偏偏就中了蘇州織造。」

「做官,雖說靠山硬,講資格。他是考績不行才刷來的;今復,至亦不過州縣,總不還升官吧?」

「當不。」

「那!我倒請問,州縣有幾個缺?皇就提拔他,不指明派那個縣,無非督撫差遣;督撫就有調劑,原任幹何?不楞人拉來,拿他補缺。」楊三才略停一又說:「胡鳳翬賦了七、八年的閒,累重,在府裏還應酬,這日子虧他過的。今急於謀個缺,有織造正合他的資格;蘇州織造兼理滸墅關,比江寧、杭州,所就中蘇州了!」

「唉!」李果長嘆一聲;在中語:「冤孽!」

※※※

這一夜的李果,輾轉反側,始終不入夢。他是為李煦憂急——任何一個愛往處的人,無法找胡鳳翬謀此織造不的緣故;或者李煦敵過胡鳳翬,保住職位的憑藉。本來還寄望於恂郡王;照現在皇帝對貝子胤禟此狠手辣來,不趁早死,將來所感受的打擊還輕些。

他在,今唯一的打算是,設法調差;是三十萬銀子的虧空怎麼辦?官場原有後任替前任彌補虧欠的情,但雙方的情形,果前任虧空於不已,人緣不壞,長官照應;就會間接示意,為前任設法彌縫,將來設法「調劑」,為補償。但全後任是否情願,否則是無法勉強的。

今是賦閒已久的胡鳳翬來接織造,己就有一個窟窿補,何從井救人?就算胡鳳翬講義氣,凡有盈餘,一文不,無法在兩三年內,就為李煦償清舊欠。虧空太,才是李煦的致命傷!

於是有難題來了,這個消息不告訴李煦?

照常理說,當應該即刻馳告;他此行的目的一,就是為李煦探聽動靜:今有這樣重的消息,何不告?

但他實在怕一封告警的信,會了催命符。其實,李煦果急死了,情倒還比較辦;就怕急中風,風癱在床,那才糟其糕。那時候不必旁人批評;他捫問,亦不辭魯莽咎,豈不受良責備一輩子?

為己的責任著,李果覺有個很的法子,寫封信給李鼎轉告所聞,不建一策,讓他跟四姨娘斟酌,是不是告訴李煦。這樣做法,不無將難題推給別人的咎歉;但捨此外,別無善策,就顧不那許了。

於是披衣床,挑燈舖紙;打開墨盒,見凍一塊黑冰,於是又叫福山,爐火撥旺了烤墨盒。那枝筆凍像個棗核;李果倒杯熱水,將筆一投,凍倒很快解了,但黏筆的膠化了,筆頭掉了來,無法使;開箱子另取新筆。就這麼左右折騰了一會,等將一封信寫完,已有人預備在趕早路了。

派誰送信呢?李果考慮了一會,決定派溫世隆;便讓福山將他喚了來,當面代。

「我了個緊的消息,請你回送封信給爺。」李果又說:「許裏人手不夠,你跟爺回明了,就說我說的,路人夠了,你不必進京。」

聽免此一趟跋涉;溫世隆夢被擾的不快,消失無餘,響亮答一聲:「是!」接著又說:「爺許有回信。」

「那就另外派一個人送來;我這一兩走慢一點兒,追。」

溫世隆答應著,隨即收拾隨身衣物,策馬東返;李果一覺睡日中才來,聽福山的勸,決定在無錫再住一夜。

這浮生半日閒,卻很難打發;思量找楊三才談談,卻又不在,料是「抄」了。於是帶著福山逛惠泉山;那裏的名物,除了泉水外,便是泥人,品質粗細不等,粗的不過是本稱為「阿福」的胖娃娃類;細的鬚眉衣褶,無不講究,李果蹲在,一攤一攤的過,愛不忍釋,有一堂十八羅漢,栩栩生,形態神氣,各各不同,真買回一路玩,但旅途攜帶不便;再居停將遭難,己居還有這份閒情逸致,真像泥人一樣,毫無肝了。

但卻不過攤主殷殷招徠,李果還是買了一個泥菩薩;是福祿壽三星中一座「官賜福」的福星。這本來是不拆散的,為已知客人是北,不是南歸,長途攜帶不便;果不是拆散了,根本做不這筆易,所格外遷就。

回客棧,伴著火盆獨酌,右手持杯,左手卷;是一本蘇東坡的詞集,那種曠達樂觀的長短句,頗鼓舞李果的情緒,暫時將一切閒愁拋開了。

酒微醺,有人在門叩了兩,隨即掀簾入,正是楊三才,臉紅馥馥很有幾分酒意了。

「從那裏來?」李果站身來,含笑相迎。

「請坐,請坐!是縣太爺請客。」楊三才突說:「即位的恩詔的『謄黃』,已經了。」

凡有澤被民的恩詔,減免錢糧類,普「咸使聞」,照規制由一省的藩司,在黃紙謄錄詔書,遍貼通衢,名為「謄黃」。這是件,李果亦關切:「來是縣衙門裏來的消息。」他問:「不知說些什麼?」

「無非官樣文章。不過,讀書人進身的機會倒了。」

「這是怎麼說?」

「恩詔一共三十款,軍民年七十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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