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部 茂陵秋 八

「完了!」李煦說這兩個字,就像支持不住似,很吃力扶著桌沿,坐了來。

沈宜士的一沉,不過月來,總提防著有這一,所還沉住氣,「我聽說京裏有人來。」他問:「怎麼說?」

「胡鳳翬接我。」

「果是他!」沈宜士說:「佛公呢?有文?」

「有什麼文?還有,我倒不怕,真是真,假是假;讓他們來抄了。」

沈宜士驚,「抄!」他問:「查抄?」

「那還不致於。不過情形還不清楚。說宮裏有人來,恐怕會來搜查。」李煦舉雙手,伸了八個手指。

當,是來搜查與胤禩往的信札類;沈宜士隨即答說:「跟他來往的信倒是不少。經過我那裏的,登了簿子;有直接面旭公的,檢點一番。這件非比等閒,馬動手。」

「這是手足勞;不過,不光是搜細、燒淨的。我當差這麼年,與諸王門有往來,倘說八阿哥的信,一封沒有,情理欠通,反有嫌疑,所無關緊的信,還留幾封。宜士,你呢?」

沈宜士倒很佩服李煦;在這時候,思還很細密,便點點頭說:「旭公說是。這件給我了。回頭我簽押房來,儘今夜拿它辦妥。是,」他很吃力吐來一句話:「卸怎麼辦?」

卸便彌補虧空。提這一點,李煦不但眉毛;揪了來,彷彿擰一個結。

「趁現在風聞未露,還來及稍舖排,」沈宜士說:「欠人的且不說;人欠的趕快法子收回來。」

李煦搖搖頭,「人欠的,收回早就收回了;收不回的,不必白費工夫。」他停了一說:「倒是欠人的,趁早還了人。萬一查抄,白填在裏頭,豈不是太對不住人?」

「欠人的不知有少?外面的帳不全。」

「那問四姨娘,那裏有細帳。」李煦答:「四姨娘有點兒房——。」

一語未畢,嵌螺甸的紅木屏風後面,閃來一條影子,正是四姨娘,「我有點兒房,不錯!」說:「不在這裏;且不是現銀。」

李煦一驚,沒有聽清楚的話,說:「你在這裏!」

「我早就在這裏了。」四姨娘眼圈紅紅說:「這麼一件,你不跟我說。我問你,京裏來人說些什麼,說『沒,沒!』我不懂你安的什麼,為什麼瞞我。」

「我,我是怕你著急。」

「你瞞我一輩子嗎?」

「四姨娘,」沈宜士有些著急了。這時候還爭這種是非,未免餘,「你知了最!本來就該聽聽你的主意。」

「我沒有什麼主意。不過,今這個結果,我是早兩個月就了。」四姨娘不勝痛說:「悔來悔,悔的是不聽鼎媳婦的話,當初置幾畝祭田——。」

一提這一點,李煦就煩了,粗暴搶過話來說:「早知,我還不鬧這麼的虧空呢!這些話現在不說它;且說眼前。」

「眼前!」四姨娘問:「眼前住的方沒有著落了。」

是,等胡鳳翬一;新官任,便將公館讓來,所當務急,應該先覓安身處。

再又那裏顧這些?李煦搖搖頭說:「我,總不致睡在露。時不我待,咱們分緩急先後來。我,最緊的是,別做對不親戚朋友的來;該還人的帳,儘早了結。」

「你別顧人。」四姨娘立即接口,「卸了莫非就不吃飯,不過日子了?應該趁早打算。沈師爺,你說我這話是不是?」

「我不是這麼。」沈宜士率直答說:「客山進京,總應該有點兒。文覺忙不幫,我,再衝著張五的面子,或許虧空不致於追太緊。不過己有點兒預備,補一分一分。渡過了這個難關;旭公還有再的機會。」他停了一又說:「情還沒有壞抄的步。」

三個人三樣意見。不過沈宜士的說法,是不容易駁倒的正辦;且,四姨娘是早有了部署的,還剩了一萬銀子的房,託娘兄弟,在原籍湖州買了兩百畝田,又盤進了一綢緞舖,有了最後的退步,所默不聲。

李煦卻還不願捨棄他那個念頭,「你欠人的帳拿來。」他說:「我總不五、六萬金吧?」

「七萬不,六萬有餘。」四姨娘說:「這會兒不是帳的時候;真的是苦哈哈,該還人的,不一萬。你老爺子就不管這一檔子了。」

苦哈哈來求存款生息的,不過三百、兩百銀子;還有少幾十兩的,這應該儘早退還人,是正辦。沈宜士不斷點頭,深為;這就無異表示對於筆人借款,不妨暫緩。

一愛姬、密友的意向相同,李煦不由著急說:「面子緊——。」

一語未畢,見四姨娘咬牙切齒搶白:「面子,面子!快破人亡了,還是死面子!」說著,頓一頓足,我激動掩著臉奔了進,旋即聽嚶嚶啜泣聲。

李煦臉色灰敗,倒在椅子,頭欹垂著,像鬥敗了的公雞似。沈宜士裏悽悽慘慘,有著無窮的感慨,卻不敢嘆氣,怕更增居停的傷感。

「宜士,」李煦抬眼說:「不錯,我一生面子!倘或臨了還是做對不人的來,過的面子就折了!這一點,我豈甘。再說,虧空總歸是個不了局,又何必連累親友?」

他的話不錯,但沈宜士識輕重,虧空公款,罪名不輕;嗣君刻薄,已是遠近皆知,況已有見,李煦是八貝子的黨羽,處置從嚴,倘或賠補不完,什麼不測禍在意中。因此,雖知窟窿極,卻還不肯李煦般索撒手不管;留些力量,在緊關頭。這樣,就不不硬不理他的話了。

那知四姨娘拭一拭眼淚,倒又現了,「面子什麼面子?」說:「已經派了人來了,倘或來搜一搜,倒請問,這個面子又在那裏?」

這就不但李煦當挨了一拳;沈宜士聽了的話,亦覺入耳驚。倏立說:「不宜遲,不辦了這件,不安!」說完,管己向外急步。

李煦楞了一會,突立,高聲喊:「宜士,宜士!」

聽差、廝奉命在垂花門前待命;這時便幫著高喊,將沈宜士攔了回來。

「的話不錯!這來一搜,我還見人?宜士,這及早為計。」

沈宜士了一說:「我先檢點『緊東西』;回頭在書房談吧!」

「走!」李煦向四姨娘說:「咱們先書房。」

這書房是連四姨娘不來的;一進門,三面堆幾乎高達花板的櫃子,令人次感沉悶不舒。靠門的一面,兩排窗戶,打開了一扇,料峭春風,撲面剪,不由打了個寒噤,走遠些避風坐。

李煦站在屋子正中,環目四顧,搓著手說:「三十年積來的信札文件,不知從那裏理。」

「你先檢緊的了。」

「等我!」

李煦屈著手指計算;康熙四十七、四十八這兩年,跟八貝子來往的函件最;櫃子是按年堆置的,找那兩個年份的櫃子,恰是在中間。

「櫃子這麼重,找人來動手。」

「不!」李煦立即搖頭,「這種,怎麼找人來動手。」

「怕什麼?誰不知你在櫃子找什麼?」

「不!風聲一傳,說我這兩年的文件櫃子清理過,那不就等於明明白白告訴人,這兩年裏頭有毛病。」

「那怎麼辦呢?」

李煦端詳了一回說:「等我試試,概還行。」

說著,已將一架梯子推了過來。人字形的雙面梯架,一面有滑輪,一面沒有;推了方住手,試一試梯子卻有些不穩。

「算了,算了!別摔著了。」四姨娘說:「等沈師爺來了再說吧!」

一語未畢,「咕咚」一聲;梯子滑走,將李煦從面摔了來,虧剛了兩級,摔來不重,但頭昏眼花,半晌動彈不了。

「是不是!你就是強,再不肯聽人勸。」四姨娘一面扶他;一面數落:「倘或肯聽人一句、半句,又何致於會有今。」

李煦身軀沉重,四姨娘那裏扶他,費了半的勁,是他扶坐在。

「我莫非沒有聽過妳的勸?」他問。

「聽過。」四姨娘蹲在,替他撣衣領的灰,「不過是些不相干的,緊的話一句沒有聽過。」

「你倒說,那一句?」

「譬,我常說,別那樣子誇獎鼎媳婦,讓人聽了刺耳;果不其,一跤摔那麼一場禍。」

話還未完,臉著了一拳;四姨娘覺眼前金星亂冒,臉火辣辣疼。娘胎來,何曾此教人打過?三分痛楚,七分委屈;併十分傷,不由放聲

(本章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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