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部 五陵遊 二

將軍府,請花廳中坐;桂升說:「將軍代,請曹四老爺先換衣服吧!」

這是安將軍的禮遇;曹頫知必此,聲謝,喚廝進來,打開衣包,換白夏布長衫;玄色亮紗馬褂,科頭無帽。就這樣又已累來一身汗;裏恨不芹官早早長人,接了他的這個世襲差使,讓他飲酒吟詩,享幾清福。

這時聽一聲咳嗽,聽差打開竹簾;安將軍捧著個水煙袋,從腰門中來,一見面便說:「曹四哥,穿馬褂幹甚麼?」

曹頫不及答說,先蹲身請了個安;等他站來,桂升已伸手勢,幫他卸脫馬褂。

旗人的禮數,繁文褥節,頗費周旋;曹頫苦於拘束,卻不不耐忍受。等坐定來,安將軍閒閒問:「最近跟平郡王府有沒有信札往來?」

「還是個月初,接王府福晉給母一封賀節的信,是些敘常的話。」

「喔!提郡王府沒有?」

「說他近來頗為蕭閒。」曹頫問:「是不是將軍這裏,了平郡王甚麼消息?」

「剛接一封信,情還不知怎麼樣?你先一。」

安將軍請曹頫來,就為的給他這封信;信是內務府一個名叫豐昇的司官寫來的。他跟安將軍隸屬於鑲紅旗,鑲紅旗從軍來,就歸平郡王統轄,稱為「旗主」;安將軍就因為他的「旗主」平郡王訥爾蘇是曹的女婿,所對曹頫另眼相。兩有甚麼關於平郡王的任何消息,向來亦是互相通知的。

這一次的消息,非常突兀,亦非常驚憂!豐昇的信說,皇帝最近召見平郡王訥爾蘇,垂詢幾近一個時辰久;殿庭深邃,語不聞;平郡王殿時,面無人色,汗水透袍褂。日來盛傳平郡王即將削爵;是否尚有其他嚴譴,不知。

完這封信,曹頫亦是汗流浹背,方寸間,惶惑無主;將信遞回安將軍時,竟無一句話說。

「這封信是二十前寫的;是半個月前的「宮門抄」了,並無平郡王削爵的諭。」安將軍說:「來,情已經過了。」

「是!」曹頫不假思索答說:「但願此。」

「這個消息來很怪。曹四哥,不知你有甚麼法?」

這是探索平郡王訥爾蘇所獲罪的原因;安將軍的法是,他們是至親,且常有書札往還,對平郡王的情形,一定比他瞭解。是他失望了;曹頫所的原因,是安將軍早就知了的。

「怕還是當初不肯將恂郡王在西邊的情形,詳細奏的緣故。」

「那是早就過的了。」安將軍說:「當初,平郡王就是為此才調回京的。古人說是『不貳過』,總不至於舊重提,又責備他吧?」

「那,那就費猜疑了。」

安將軍點點頭,不聲;「噗嚕嚕,噗嚕嚕」抽了一會水煙,突抬頭問:「平郡世子,常有信來吧?」

這是指平郡王的長子福彭,就是曹老太太嫡親的外孫;「他是給他母親代筆,寫信給母的時候,附筆提一句問的話。」曹頫答說:「從未單獨來過信。」

「那麼,福晉的信中,提過世子跟四阿哥的話?」

「這是聽王府裏的來人這麼說;信從沒有提過。」

「嗯,嗯!」安將軍安慰的語氣說:「曹四哥不必擔,我,平郡王即使,至不過他本人削爵;爵位總在的。」

這意思是說,平郡王是開國來,世襲罔替的八個「鐵帽子王」一;平郡王訥爾蘇獲罪,奪他本人的名號、俸祿,平郡王這個爵位,無法取消,須歸世子福彭承襲。

將安將軍話中的本意了一遍,曹頫忽有領悟,平郡王訥爾蘇既是鑲紅旗的旗主,皇帝指揮鑲紅旗,必須透過訥爾蘇;或者訥爾蘇有甚麼不同的意見,使皇帝的命令打了折扣。果奪他的爵,由世子福彭來承襲,利四阿哥與福彭的關係,豈不是就鑲紅旗完全抓在手裏了?

由此來,說削訥爾蘇的爵,是「莫須有」的罪名。曹頫認為己的法不錯;但卻不便告訴安將軍。

回鵲玉軒,曹頫一件是找曹泰,問清楚曹老太太並不知他曾應安將軍約,裏稍為輕鬆了些。因為果曹老太太知此,即令不問,照舊的規矩,了門回來,必父母面前打個照面,表示安,免老人懸念。這一打照面,曹老太太倘或問跟安將軍談些甚麼?話很難答;此刻就不妨索瞞底了。

不過,平郡王削爵,是一件關乎閤禍福的,他不這個消息藏在己肚子裏;再說,消息遲早瞞不住,等「宮門抄」一,親友皆知,少不會傳萱榮堂,那時何對答,倒預為計。

他所商量公務的,有兩個人,正就是曹震夫婦。曹震未歸,便有一個震二奶奶了。

「跟中門說,便告訴震二奶奶,等伺候老太太完了,鄒姨娘那裏來一趟。」

曹頫元配早逝,伉儷情深,不肯續絃:不過有兩個姨太太,一個姓季,一個就是鄒姨娘。姓季的姨娘頗具風姿,且生了子,比芹官五個月:但曹頫比較重的,卻是鄒姨娘;果跟震二奶奶談,不是在鵲玉軒,就是在鄒姨娘院子裏,因為他比震二奶奶有限;且生拘謹,覺有在這兩個方見面,才避嫌。

即使此,亦絕少在晚間邀晤;因此,震二奶奶聽錦兒來傳了話後,隨即問說:「說了辰光沒有?是明兒早晨,還是今晚。」

「我問了。中門不知;說剛讓曹泰來傳的話。」錦兒緊接著又說:「四老爺傍晚安將軍那兒了;聽說是安將軍派人來請了的。」

震二奶奶頭一凜,了一說:「你派個人跟鄒姨娘說,等了更我就。」

曹老太太未更,便有神思困倦的模樣;震二奶奶丫頭已經在放帳門、趕蚊子,伺候曹老太太安置了;便悄悄向秋月說:「四老爺不知有甚麼話跟我說;我鄒姨娘那裏一趟,包不定有緊;你別睡!回頭我再通知你。」

於是悄沒聲息了萱榮堂,穿過曲曲折折的一條夾弄,才鄒姨娘的那座院落。但見堂屋中燈火明亮,曹頫卻站在廊負手望月。

「四叔!」震二奶奶問:「鄒姨娘怎麼不見?」

「在這裏吶!」鄒姨娘從屋子裏邊迎了來,一隻手拿著刀,一隻手是個削了一半皮的香瓜。

「請堂屋裏坐!」曹頫說:「我有件告訴你。」

「是!四叔請。」

曹頫進屋坐定,震二奶奶卻先跟鄒姨娘敘了些常;方始走了進來,扶著桌子站著。

「坐吧!」曹頫說:「我今從安將軍那裏了個消息,不知是真是假?來確有其,不知該怎麼跟老太太說。」

一聽後面的話,震二奶奶便重重咳嗽一聲,接曹頫的話說:「慢慢兒商量!四叔先別告訴我。」

於是,曹頫將有關平郡王削爵的消息,細細說了給震二奶奶聽;後向問計,這件應該怎麼樣告訴曹老太太?在甚麼時,何措詞,由誰開口,才不致讓受驚?

卻不知震二奶奶先已受驚了,「四叔,」問:「怎見一定是讓王子襲爵呢?」

當初稱訥爾蘇為「鑲紅旗王子」;沿襲例,從福彭生時便稱他為「王子」。在震二奶奶,果真是福彭襲爵,竟是的一件喜;但恐這是曹頫的意算盤。

「平郡王的爵位世襲罔替,這個例是絕不會改的。」

「當今皇甚麼做不來!」震二奶奶脫口相答;話一說來,隨即發覺為不妥,但已無法收回;雖不怕隔牆有耳,畢竟說這樣的話,有壞處,沒有處,所深悔責,低頭不語。

曹頫倒不覺的話說錯了;年半年,先是「舅舅」隆科,兵柄被解,降罪發往寧夏修理城池;接著是接恂郡王撫遠將軍印信的年羹堯,九十一款罪,賜令盡;開年來,不斷有嚴詞責備八貝子九貝子的詔諭,了四月裏,終於將胤禩、胤禟勒令除宗,廢為庶人,改名「阿其那」、「塞思黑」。凡此又有何例循?

這樣轉著念頭,不免失信;對福彭是否襲爵,像震二奶奶那樣,覺在兩間;不由吸著氣說:「咱們不這麼,不朝壞的方!」

這話真是又笑又憐!不過震二奶奶轉念尋思,若非朝的方面,我寬慰,又有甚麼更的辦法?且底還是傳聞詞,不必過於認真。

「四叔!」震二奶奶說:「老太太那裏,唯有暫時瞞著;反正是王子襲了爵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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