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部 五陵遊 十

由於字畫及宋版書太久,入席已經燈了。朱實居中,芹、棠兄弟左右相陪;照料席面的是春雨。蓮在裏面接應,順便陪著何謹聊閒。

喝不兩巡酒,廚房裏蒸的蟹送來了。於是在春雨指揮,丫頭先端一海碗老薑煎過的粗茶,這是剝蟹洗手指的;後是一冰盤冒熱氣的肥蟹,三尖三團,一共六個。春雨揀最壯的一隻,拿乾淨毛巾裹著,折螯足,光剩蟹身,盛在五寸碟子裏送朱實面前。

「謝謝!」朱實欠一欠身,很客氣。

春雨剛說話,芹官突說:「咱們那套吃蟹的傢伙呢?」

「啊!」春雨是失笑的神氣,「我差點忘了。」

說著,轉身入內,捧來一個木盒子,打開屜板,裏面是一套銀製工具,有刀、有鉗、有鉤、有剪;還有釘錘與砧,巧玲瓏,十分愛。

「我早聽說過,閨閣中吃蟹有一套具;今算是見識了。不過,怎麼法,還不懂。」

「我來——。」棠官剛說了兩個字;芹官的臉,立刻聲音嚥住了。

其實芹官並沒有呵斥他的意思;但由於棠官的敬畏態,反使他不不擺儼兄長的神情。這一來,棠官更顯不在了。

見此光景,春雨深怕的場面會就此變僵硬;急忙哄著棠官說:「你來!你先替先生當差。」

朱實很見機,將己的蟹移棠官面前;棠官便很熟練運工具開剝分解;春雨幫著剔黃索白,剝了滿滿一蟹蓋的,倒薑醋,扔舊盛在碟子裏,送給朱實。

「不敢當,不敢當!」朱實歉,「你們辛苦了半,我坐享其,實在說不過。」

「『有弟子服其勞』,」芹官答說:「先生快請吧,冷了不吃。」

「是春雨姑娘不是我的學生。」朱實借酒蓋了臉,抬眼著說,「春雨姑娘一定讀過書?」

「那裏談讀書?」春雨突,「我們中,就數碧文肚子裏的墨水最;有才伺候朱五爺。」

「是的。」朱實低頭吃蟹喝酒。

「老何呢?」芹官問說,「走了嗎?」

「沒有,在後面。」

「是不是在喝酒?」

「沒有。」

「為甚麼不拿酒給他喝?」

春雨未及答話,朱實已開口盛讚何謹:「府的這位管,真是了不;板本目錄、書畫源流,懂那麼,說真的,在清客中像他這樣的很少。我很敬他一杯酒。」

「敬字不敢當。不過朱五爺賞酒喝,他一定高興。」

「那,」芹官便說,「你老何找來。」

春雨答應著,走後面,笑嘻嘻說:「何叔,朱五爺你誇不了,跟你喝酒。連帶我們有面子,快吧!」

席前,朱實站來;芹官他硬按了。他便己取壺斟滿了酒,一面遞了過;一面說:「借主人的酒,聊且將意。」

「是!」何謹先請個安,方站來接杯在手,又舉一舉一仰脖子乾了酒;回頭說:「春雨,勞駕你另外拿個杯子;這個杯子髒了。」

不待他說,隨後跟來的蓮,已取了隻乾淨杯子,放在朱實面前,順手替他斟滿了酒;接著又替何謹斟。

「乾脆,管,你就坐來喝吧!」

「沒有這個規矩。」何謹連連說:「沒有這個理。」

有了三分酒意的朱實,聲說:「禮豈為吾輩設?依我說,老管、兩位姑娘不妨坐來,團團一桌,豈不熱鬧?」

蓮與何謹;春雨與芹官,面面相覷,不知何答?

「這樣吧,」芹官奇、熱鬧,了個折衷的主意,「你們再搬張桌子來,另坐一桌。這樣不算太失禮。」

「對!對!這個法子通極。」

既他們師徒是這麼說;春雨估量就曹老太太知了,是芹官的主意,亦就不會見責。便點點頭說:「『尊敬不從命』吧!」

「是不是!」朱實很意,「我說春雨姑娘讀過書!」

春雨微笑不答;等另外擺了桌子,空著首,何謹坐了東面,與芹官並排,蓮坐了西面,與棠官接坐;己坐了主位。高高在的朱實,與遙遙相對,抬眼便是平視,正中懷。

「咱們行個酒令何?」朱實問說。

「不行!」蓮答率直;聲音卻很清脆,「一行酒令,準是我跟春雨喝酒。」

「為甚麼呢?」棠官問。

「不是太難了,說不來,喝門杯過關;就是說錯了罰酒。」

「那就來個容易一點的。」

「太容易了又沒有味。」

「你真難伺候。」芹官笑:「太難不,容易又不。你己說吧,怎麼樣才?」

「不太難,不太容易,就。」

「那就『飛花』吧!」

「甚麼叫『飛花』?」蓮低聲問棠官。

「唸一句詩,裏面有個花字;一個一個數過,數花字喝酒。」

蓮點點頭,轉眼春雨;們倆唸了幾十詩在肚子裏,估量還不致醜,便雙隻同意了。

「請先生做令官。」芹官說:「酒令軍令,不准違了先生的規矩。」

「沒有甚麼規矩,五七言不拘,今古人皆;或者唸一句詩、唸一句曲行。不過,不准杜撰。」

「是!」芹官又說,「是往左數,還是往右數,請吩咐。」

「照嗚鐘的方向,從己數。」朱實隨口唸了一句他在飯前的,題畫的詩:「孤窗細雨棗花香。」

照鳴鐘的方向,「花」字落在棠官身;蓮便替他倒了一杯酒說:「快喝!喝完了該你令;別再唸花字在六個字的詩。」

「違令!」芹官立即糾舉,「你不教他唸甚麼!他己。罰酒!」

「不知者不罪!」令官寬為懷,「不為例。」

「棠官,該你啦!」何謹催促著。

一來便有蓮違令的情,將棠官搞糊塗了,急切間竟不花字的詩句;再讓何謹一催,越發抓瞎;蓮卻又忍不住開口了。

「五言啊!」是有些,五言詩怎麼輪不,就保證不會喝酒。

「有了!」棠官脫口說:「花落春仍在!」

一唸口,蓮笑,「我的傻爺!」一杯酒,擺在棠官面前。

朱實笑了,「繭縛!」他說,「你喝了酒,沉住氣,慢慢。」

棠官酒脹通紅,覺沒意思,先是不窘;來卻又變侮,越發覺窘。

「你們別笑了!」芹官著蓮跟春雨說:「你們越笑,他越急;越急就越不來。」

棠官靜了來,了幾句,方又再唸,剛「春城」二字;聽芹官重重咳嗽一聲,同時拋過來一個眼色。棠官會意;急忙說:「這不算!」他換了一句:「桃花潭水深千尺。」

「這該我接令。」朱實喝著酒說:「請何管喝一杯。」接著便唸了句杜詩:「一片花飛滅卻春。」

蓮聽朱實指明讓何謹喝酒,早將杯斟滿;此時隔座酒杯他手裏笑:「何叔,你老照應!」

「我不飛給你;我回敬朱師爺。」何謹乾了酒唸:「雲衣裳花容。」

「這一句!」朱實欣引杯,又唸一句杜詩:「紅花映白花!」

「唷!」春雨微微一驚,「該我。」

「是的,該你,我陪一杯。」

聽這一說,春雨才發覺,二個花字落他己身;裏便,行酒令講究的是己不喝酒,他怎麼倒相反呢?

這裏,不由抬眼;朱實正舉杯相邀,眼線一接,倏一驚,從他眼中明明白白來,是跟一喝一杯酒。

趕緊眼垂了,不敢再,默默喝完了酒;聽何謹在說:「還是該朱師爺接令。」

「不錯,還是該我。黃四娘花滿蹊。」

終於輪蓮了。是早就的,一枝花飛給芹官;喝了酒從容唸:「楓葉荻花秋瑟瑟。」

芹官不曾說話,舉杯飲;就這時聽外面有人聲,棠官入耳便知,隨即說:「是碧文。」

果,碧文一現身即是又驚又喜,又有些迷惘的神情;「熱鬧!」說,「真沒!」

「來吧!我們正行酒令呢!」春雨身,叫丫頭添了杯筷,安排碧文坐在首。

「我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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