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部 五

先綏中縣城,金老爺東,打了個早尖;隨即派了一名總,四名精壯的綠營兵,陪著李鼎路,在錦州渡過凌河,沿西北直挑盛京。

行程扣極緊,由於「火牌」批明「欽命馳驛」,所一路毫無耽擱,驛站派來的,是沒有毛病的馬,所照預定的日期,居在五午,進了盛京西門,逕投驛站。

驛丞李鼎雖是便服,卻有官兵隨從;一「火牌」「欽命馳驛」的字樣,越發不敢怠慢,急忙迎入官廳待茶,請教官銜姓氏。

「敝姓李,有個同知的銜。護送父烏拉打牲;在綏中接通知,說有諭,來聽宣。資斧備,請替我找一處乾淨客棧就是。」

一聽「資斧備」,不擾驛站,省卻許麻煩,驛丞更為恭敬,「有,有!」他身說:「我親來招呼客棧。」

「不敢當,不敢當。」李鼎又說,「倒是有個不情請,來匆忙,己沒有帶人;借貴介一。」

「是,是!」驛丞將他一個名叫長貴的跟班喚了來吩咐:「伺候李老爺。臨時甚麼東西,替李老爺早早預備。」

長貴答應著,跟李鼎半跪請安;李鼎很客氣說:「我不懂甚麼;請你關照。該怎麼,不必客氣,儘管告訴我。」

「是!」長貴指著廊說,「那位總爺,跟他的弟兄,先打發走了吧?」

「這,」李鼎躊躇著問:「不帶回?」

「回,請府尹衙門另外派人送了。這會打發走了,比較省。」

李鼎依他的話,賞了六兩銀子遣走;後由長貴找了近在西關的一「仕宦行台」:字號叫做「順升」。略略安頓停當;李鼎才此行為何,告訴了長貴。

「李老爺帶了官服沒有?」

「沒有。」李鼎答說,「預備在這裏置一身。」

「借一身就是。」長貴了李鼎的簡單行李,「怕拜盒沒有帶?」

「是啊!」

「名片總有的。」長貴又說,「見府尹,見將軍備手本。」

「一切拜託了。」李鼎取五兩的兩個銀錁子,「你先收著。」接著又取拜客的單子遞了過:「你,那幾位是你知的?」

「頭一位吏部韓老爺就認識,住不遠。」

「那極了!我先拜韓老爺。你我了那裏,管你己辦;明一早來就是。」

※※※

韓應魁官拜盛京吏部郎中;是李鼎的嫡母,韓夫人的族兄,行八,所李鼎叫他「八舅」。舅甥十年未見了。

這十年李由盛衰,且是一落千丈,韓應魁怕觸及李鼎的隱痛,不敢深談過。除了殷勤置餐外,問李煦刻在何處?

李鼎是因為此行境不同,反不在乎,將李煦從京城解談,一直談此行的目的,韓應魁聽很仔細,當很關切,不過表情卻很深沉。

「八舅,你諭會說些甚麼?」

「來有將功贖罪的機會。」韓應魁說,「有句話,我不知該不該說?」

「八舅這麼說,不我當外人了嗎?」

「!你不我當外人,我就說;你父親跟查太太結兄妹,這件不。」

李鼎感意外,有些氣憤;莫非流配的犯人連共患難不許嗎?但轉念又,韓應魁必有所見,又關懷親戚,才說這話;無論何,韓應魁是於善意。

「今的疑病最重。查嗣庭知的不少,嘴又敞;今疑他的屬,亦從查嗣庭嘴裏,聽了不少秘辛,所他們充了軍,就為的是隔離開來。你父親跟查做一路走,偶,無足為怪;倘或了異姓手足,你說,有疑病的人會怎麼?」

李鼎一面聽、一面,覺韓應魁的顧慮,倒非杞憂;不由便問:「那麼,請教八舅,今應該怎麼辦呢?」

「當不便背盟;慢慢兒疏遠,別提這件了。」

「這麼辦。」李鼎異常不情願說。

韓應魁並沒有他的表情;同時不再談查。但談其他親戚,一樣令人不怡;曹死了籠罩全局的一主,曹頫又不善做官,再加曹震夫婦,這一未來的日子,不會那裏。至於訥爾蘇,方在壯年,已遭閒廢;幸平郡王福彭,與已有種種跡象顯示,將來必登寶的寶親王弘曆,往親密;將來由這層淵源推恩,曹李兩,還有興旺日。

「人興旺,一半由,一半由己。那怕皇恩浩蕩,是個扶不來的阿斗,亦是徒呼奈何!」韓應魁語重長說:「少壯不努力,老徒傷悲!」

雖未規勸,卻比明白規勸更使李鼎刺;思前後,酒入愁腸,竟有醉意。韓應魁不敢再勸他喝;匆匆結束了這頓飯,派人將他送回客棧。李鼎倒頭便睡,不覺東方既白。

長貴是早就來了,借來一套五品服飾,頗為合身;另外買了幾副手本,問明李鼎的職銜,在外屋寫,居是一筆很工整的楷,越使李鼎慚愧。

「你本姓甚麼?」

「何。」

「唸過少年書?」

長貴卑謙笑一笑,「那談唸書?」他說,「識幾個字已。」

「你甚麼行當?」

「現在種。」

「那麼,前呢?」

長貴遲疑了一說:「官。」

「那,那怎麼流落了呢?」

「我父親是雲南——」

長貴的父親是吳三桂所委的知府;三藩亂,附逆有案,充軍了關外,罪孥不准應試,所雖讀過書,驛丞的長隨。

李鼎己不算罪孥;但查三兄弟的將來,恐不免為長貴續。於是李鼎韓應魁所說的,寶親王一登寶,會因平郡王推恩及於曹李兩;那時一定設法替查三兄弟,脫罪籍。

「時候不早了!」長貴提醒他說:「晚了,不合適。」

「,,就走。」

車是早已雇了的;長貴伺候李鼎了車,挾著拜匣跨轅,直駛順府衙門。一了車,引入門房旁邊的一間敞廳,見韓應魁已在那裏等著了。

「投了手本沒有?」他問。

「正投。」長貴答說。

「索慢一點兒。」

原來這是府尹接見僚屬的日子,此刻見客正忙;韓應魁已託了人照應,等「衙參」已畢,會來通知,那時投手本謁見,才是時候。

眼敞廳候見的官員,漸漸散盡;韓應魁才命長貴門房裏投手本。卻又先問李鼎:「預備了門包沒有?」

「啊!沒有預備。」李鼎探一探懷中,「還,帶著幾兩碎銀子。」

「包四兩銀子了。」

於是長貴找了一張紅紙,包四兩銀子一個門包,連同手本,一送門房。通常門包二兩;由於加了一倍,門的待遇不同,親奔走招呼,不過一盞茶的工夫,便來延請了。

「記住!」韓應魁特為叮囑:「若是府尹站來說話,就留神;一聽『奉諭』、『傳諭』的字樣!就跪來。」

「是!」李鼎又問:「若是『聽宣』呢?」

「聽宣是照唸諭,一定先備了香案的。」

「啊,啊!我明白了。」李鼎少次御前侍衛來宣旨;父親跪聽的禮節,領神會了。

府尹名叫安烈,與李煦亦曾相識;因世的禮節延見。李鼎卻仍按照外官相見禮參見。略敘寒溫,見安烈咳嗽一聲,站了來;李鼎亦急忙身,站向方,面北肅立。

「奉旨傳諭」安烈掏一張紙來,等李鼎跪,才一面,一面說:「盛京將軍奉旨等奉府尹,傳諭李煦,爾本包衣賤,與赫壽諂附阿其那,行不法,罪在不赦;朕念爾為皇考奔走微勞,特免爾死罪,發往關外效力。今再賜恩典,准予回旗,莊親王差遣。

「爾若有良,應知朕恩格外,宜何感恩圖報;倘仍不改包衣卑賤陰奸習氣,播弄是非,惟利是圖,則為速其死。懍、懍。欽此!」

這實在是聽宣,李鼎照規例行了禮;後說:「奴才李煦子李鼎,謹代奴才父親領旨謹遵。叩謝皇高厚恩。」說完,一連碰了幾個響頭,方始站身來;已是滿臉皆淚了。

「恭喜,恭喜!」安烈拱拱手說,「諭我另抄一份,讓世兄帶回。」

「謝人!」李鼎請了個安,「請人在覆奏時,務必代奏我全感激皇恩,不知何報答的微忱。」

「當,當!請轉告尊公,放了,我會說話。」

於是李鼎再一次請安謝,方始辭了來;韓應魁已消息,見面賀;接著是門賀喜,說:「頭已經代,有樣緊送李老爺;等一來,馬送客棧。」

「費,費!」李鼎答說:「等送了我另有謝禮。」

等門一轉背,韓應魁拉著李鼎就走,「快!」

(本章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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