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部 八

等曹震將信唸完,馬夫人隨即便說:「這找秋月來,姑太太的意思告訴;怎麼說?」

「是姑太太的意思,說甚麼?」震二奶奶答說,「倒是先太太的意思。」

「姑太太的話,聽。」

「那就是了!何況真是見透、深、亦算遠的話。」震二奶奶說,「這件不但辦,且趕快辦。當年舅太爺,為遲疑了一步,慢慢拖了來;咱們雖絕不至於那個步,是姑太太既關照了,在必行,不早早辦了,有個代。」

「說是!」

於是派人將秋月喚了來,將信拿給;完了,很沉著問:「太太的意思怎麼樣呢?」

「姑太太代的,不不辦;況,這是一件。」

「是!既芹官的一切,姑太太一肩承擔,將來會有照應,就全數置了祭田,亦無不。不過,這件,我最等四老爺回來了再辦。」

「不!」馬夫人的語氣很堅定,「當初舅太爺的情形,你總聽說過?」

秋月是聽說過的,曹、李兩康熙四十二年,十年為期,輪流充任兩淮巡鹽御史,一年所,則五、六十萬銀子;少亦有三、四十萬。從曹寅世後,先皇為了替曹彌補虧空,又三次命李煦巡鹽;最後一次在康熙五十七年。其時李鼎已經娶親;鼎奶奶深悟盛極必衰理,勸公公置一筆祭田,為退步,原來報官立案的祭田,即令重罪抄,亦不入官。這話當不便明言;李煦亦就不曾細,說:「不忙,慢慢來辦。」那知一拖來,就沒有機會了!因為求田問舍,費功夫;有了工夫,錢又不湊手,竟致因循誤,痛悔莫及。

現在馬夫人提這一前車鑒,又有曹頫因織進御綢緞落色罰俸,使秋月悚驚;萬一差池,絕了曹的後路,雖死不安。因此毫不遲疑答說:「既此說,我這會兒就箱子連鑰匙,送太太這裏來。」

「那倒不必這麼急。」馬夫人說,「咱們照姑太太的意思辦;十份中,留兩份,仍舊歸你收著,將來在芹官身。」

「是!」秋月了一又說,「裏頭有金葉子、有珠寶、有翡翠、還有金剛鑽;兩份是少,很難說。有箱子送來,太太,該留些甚麼給芹官,理來另外開單子。裝箱加封;了該給芹官的時候,我原封不動給他。」

「說不錯。就這麼辦吧!」

「是!」秋月又說,「我馬箱子送過來。」說完,不待馬夫人回答,便退了兩步,後轉身。

曹震夫婦沒有,這一關過此順利。由於還未盤算一步該何做,所此時反無話說;倒是馬夫人已有了算計。

「回頭咱們打開箱子來,經不擱的東西,先處分了它。」

這一說替震二奶奶開了竅,立即接口答說:「太太說是。頭一樣是珠子,擱黃了就不值錢了;二樣是些鑲珠、鑲鑽的金錶,老不它,裏頭的機器走不動了;三樣是金葉子,現在金價是最的時候,手比較划算。」

「對了!」馬夫人點點頭,「不知甚麼理,這兩年的金價,格外。將來不知會掉,還是漲?」

「一定掉,不會漲。」曹震答說,「當今皇抄人的,做官有錢的,願意收金葉子,藏來比較方便。過兩年局勢平靜了,金葉子就不會吃香了。」

「原來是這麼個理!」

「再說該留的東西,」震二奶奶又說:「一樣是精工打造的首飾,手工很貴,讓不值錢,倒不留給芹官媳婦;二樣是玉,越擱越值錢。」

※※※

當晚秋月就將一本目錄送來給馬夫人;還有些話,已盤算了幾遍,但了馬夫人面前,卻又翻變計,決定甚麼話不說;因為說了怕誤會,為持不,口發怨言。

倒是馬夫人很體諒的苦,拉著的手,讓坐在身邊,略帶歉疚的語氣說:「你的忠、苦,我完全知。這趟這麼做,有點對不老太太;不過,咱們現在靠姑太太。的話實在不不聽。」

「我知。」秋月平靜答說。

「秋月,」馬夫人遲疑了一會,終於說了來,「還有句話,擱在我裏總有兩三個月了,今索跟你說了吧!我一直替你發愁,老太太給你的這個擔子,實在太重;是別人沒法兒替你代挑。今索卸了來,且你沒有對不老太太;對不老太太的是我。就是我對不老太太,是叫沒法子;老太太一定體諒的。這樣,你的肩膀一輕,不很嗎?你懂我的意思不懂?」

秋月冷靜一,覺馬夫人說的是話;當即答:「太太這麼衛護我;我怎麼不懂。」

「你當懂。不老太太不會這麼信任你。」馬夫人又說,「我是掏窩子的話,連震二奶奶面前不肯說的話,說給你了。你若是有甚麼話,不必顧忌,應該告訴我才是。」

這是比震二奶奶還親;秋月雖覺馬夫人言過其實;裏仍不免感動。不過,學乖了,覺有些話若無確切保證,不說為宜。當這樣沉吟時,馬夫人卻又在催了,「你這樣子,一定有話。」說,「在我面前,還顧忌甚麼?」

「不是顧忌別的,是怕有一言半語漏,當我在挑撥是非,那罪孽就重了。」

「原來你是顧慮這一層!這裏沒有人,你果覺我不會洩漏,你就說吧!」

這話一激,秋月就非說不了;了一才開口:「聽說震二爺很鬧了些虧空?」

馬夫人對這話很注意,「我聽說了。」問:「不知有少虧空?」

「總有五六萬銀子。」

馬夫人點點頭,完全懂的意思;臉色凝重了一會說:「他果在這頭打主意,怎麼對老太太?」

「不是說他會在這頭打主意;是怕他一賭的那班朋友,拖人水,越陷越深。」

「原來是賭輸了的!」馬夫人問,「倒是些甚麼人在一賭啊?」

「那就不知了。」

「等我來問震二奶奶。」馬夫人緊接著說:「你放,我絕不會說是你告訴我的。」

「是!」秋月又說,「怕震二奶奶不知。」

「不知會打聽。」馬夫人又說,「反正這件,我著落在身。」

秋月還有話說,馬夫人卻按住的手,使勁撳了兩,表示一切在不言中。樣子,確是完全瞭解了;秋月頓覺雙肩一輕,身子挺直了。

「我不留你了!」馬夫人說,「明中午『擺供』,我當著老太太的『面』,這件說清楚。」

所謂「擺供」,便是在曹老太太靈前祭——午晚兩次,供的還是曹老太太生前喜愛的食物,一生前的習慣,凡是經常在萱榮堂伴食的人,這時忘不了抽工夫靈前來磕頭;芹官是每次必的,春雨亦常伴著來。「擺供」來磕頭,是個人對曹老太太的一份意,誰不說一句:老跟著芹官來幹嘛?

因此,在馬夫人的「這件說清楚」,是指曹震夫婦言;但在秋月卻又別有會,覺這件在春雨面前說清楚,消釋了彼此的誤會,更是一件。

※※※

祭男子為主,每次不是曹震便是芹官香,後才讓馬夫人行禮;這中午「擺供」,等曹震點燃了三枝香,馬夫人突說:「香給我!」

這一說,無不覺意外,無不感奇;曹震將三枝點燃的香遞馬夫人手裏,往旁邊一站,芹官亦肅立在他首,兄弟倆對了一眼,隨即便轉過臉,注視著馬夫人。

但見拈香手,高舉齊額;俛首默禱,嘴翕動,禱詞極長;且幾次舉香過頂,彷彿是有所乞求的神情。

等靜止來,側臉旁視,曹震不知是何意;芹官卻明白,趕緊推一推曹震說:「香!」

於是曹震前接過了香,插在香爐中;仍舊請馬夫人先磕頭,次行完了禮;最後是秋月跟春雨,在季姨娘後磕了頭。

這時馬夫人已在靈前唯一所設的一張椅子坐了來,面色嚴肅喊一聲:「芹官!」

聽聲音便覺異乎尋常,除了秋月外,不由換了一副警覺的神情;芹官應一聲:「娘!」疾趨兩步走母親身邊待命。

「你四叔的信,你先一。」

芹官雙手接過信來,細細完,不知母親有何話說?信摺套入信封,仍舊還給馬夫人。

「你清楚了?」

「是!」

「姑太太的意思,你怎麼樣?」

「娘是指祭田這回?」

「是啊!你樂意不樂意這麼辦?」

「樂意,樂意!」芹官毫不遲疑答說:他還怕馬夫人不信他的本,便又說:「我聽說老太太有東西給我,是我從來沒有提過;

(本章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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