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部 十二

一進庵門,賽觀音便生疑問。六月十八已經很熱鬧了,震二奶奶與的「姘頭」在何處「睡覺」。及至燒過香,四處隨喜,疑問更甚;震二奶奶在曹的身分,甘露庵來燒香,丫頭老媽一群跟著,為何一個不見。

許還早,且等等再說。這樣著,便在孫鬍子指定的那間禪房中閒坐;在生白淨的一張俏臉,令人樂於親近,所夾在一班官宦的太太、姐間,居談笑。正談勁時,有人走來問:「你是張五嫂吧?」

賽觀音對這個著撒腳袴,梳長辮子,體態輕盈,浮著甜笑的女郎,似曾相識,就是不在那裏見過;當時站來答說:「不敢當。姊姊是那個府的?」

「你先別問;說你是不是張五嫂?」

「是的。我夫姓張。」

「那就不錯了。你請過來吧!」

領另一頭,賽觀音來了,是曹的丫頭;因為季姨娘是認識的。

「唷!季姨娘,一向!」說著,張五嫂福了一福。

「不敢當,不敢當。」季姨娘拉著的手,親熱說:「兩年不見你,仍舊是那樣子,一點不顯老。」

彼此謙讓了一會,方始並排坐定,賽觀音問「這位姐姐」;季姨娘立刻就像臉飛了金似,意非凡。

「是我們老太太在世的時節,頂力的一個人;今是來幫我,叫夏雲。」

「唷!」賽觀音頓時肅敬,「我聽少人說過,老太太面前春夏秋冬四位姑娘,才貌雙全,且知書識字,差不官宦人的姐,及不。怪面熟,是那年老太太生日,遠遠望見過的。」說著,便拉夏雲的手,嘖嘖稱讚:「人才!」

夏雲矜持微笑著;後輕輕掙脫了賽觀音的手,取隨帶的旱烟袋,裝一袋烟,拿手絹擦了烟嘴,遞向季姨娘。

「先讓客!」

「謝謝,謝謝,我不會。」賽觀音趕緊接口,「你老請。」

趁夏雲替季姨娘一燃烟的那刻;賽觀音的裏在,怕是弄錯了,說曹府有女眷來燒香,概就是季姨娘。這話倒不妨問一問。

「今季姨娘是一個人來的?」

「怎麼是一個人?」季姨娘手一指,「有夏雲陪我。」

「不是。我是說,有別位;像二太太。」

「二太太是『教』,怎麼會來燒觀世音的香。」

「喔,真的。」賽觀音笑,「我倒忘記了。」

夏雲思靈敏,此時已經,賽觀音必是顧慮著震二奶奶;怕撞見了不意思。為了讓寬,不妨告訴一句話。

「震二奶奶本來燒香的,為這幾府裏格外忙,已經說過了,今年不甘露庵來燒香;在佛堂裏替菩薩磕幾個頭。」

一個說,一面注意賽觀音的表情;非常奇怪,預期會有輕鬆的神色不曾現,且臉有明顯的失望。

因此,便加了幾分注意,聽賽觀音何答;不巧的是季姨娘先搶著開了口。

「我本來不來的,敬佛在那裏一樣;是這裏的知客師無垢師太,說『震二奶奶不來,你一定來。曹府是甘露庵的護法,沒有人來,面子不。』卻不過情,我才來了。」季姨娘笑:「誰知遇見你,總算沒有白來。」

「我是!遇見季姨娘,裏不知怎麼歡喜。少爺必長挺高了?」

「虧。」季姨娘又指夏雲:「現在是;從前是碧文。我總算運氣不錯,遇見的是投緣的幫手。」

「這是季姨娘的福氣;將來還有享少爺的福呢!」賽觀音忽感慨說,「別樣是假的;有兒女是真的。」

是因為己不曾生育興感;季姨娘卻誤會了,為在說震二奶奶,「是啊!你我們這個,」伸兩指示意,「今神氣老來苦!夫婦不,又無子息,做人還有甚麼意思?」

賽觀音正打聽震二奶奶,難季姨娘己提,便因話問話:「照說,應該來燒香;甘露庵的送子觀音靈驗,知的。」

「誰知呢!」季姨娘說,「反正諸方便,來就來;不比我們一趟門,先通知外頭,派轎伕、派跟的人,麻煩。」

聽這一說,賽觀音的眼睛又發亮了;兩相對照,夏雲在眼中,立即在裏浮一個印象:賽觀音似乎希望震二奶奶甘露庵來。

這樣著,便有意導引賽觀音跟季姨娘談震二奶奶;不巧的是無垢來請吃齋,打斷了話題。

無垢說話時,是在賽觀音;季姨娘便熱說:「無垢師太,你們怕還不認識?」

「正是!這位施主像頭一回來。」

「是的。」賽觀音平靜答說:「頭一回。」

「的當,原來是我們織造衙門的人;姓張,行五。這個張五嫂有個外號——。」季姨娘笑笑,沒有再說。

賽觀音臉一紅說:「是那些油頭光棍渾叫,叫來的名兒。」

無垢原就在注意了;膚白雪,長隆臉、寬額頭,加一雙俊俏的風流眼,雖年紀些,卻正合中年人的意,不由總督衙門的趙師爺。

今季姨娘的神情,己的話,已像是個招蜂引蝶的人物;因對的那個外號,更感興趣。

「說說不妨。」笑著對季姨娘說,「有話不說,肚腸根會癢。」

賽觀音並無堅決阻止的表示,凡藏不住的季姨娘就說了。

「說來,明倒像是的生日;張五嫂是有名的『賽觀音』。」

「罪過,罪過!」賽觀音趕緊朝合十敬禮。

「怪不有這個外號。」無垢很認真點點頭,「先請齋,回頭我再來。」說著,招待其他香客。

賽觀音目送無垢的後影,裏在,紅齒白,一件藍綢僧袍中,似乎還有香氣,知絕不是安分的人。說不定本人跟曹世隆便有「情」。

「走吧!」季姨娘又回頭對夏雲說:「在這裏是敬佛,沒有甚麼,你坐在一吃了。」

「不!」夏雲搖著頭輕輕說,「我在別處坐。」

結果還是分兩處坐。齋罷喝茶,香客正陸陸續續散,季姨娘便打算歸計了。

「提轎吧!」季姨娘對夏雲說了這一句;轉臉對賽觀音問:「張五嫂,你幾時來我?」

賽觀音躊躇未答;無垢卻趕了來了,夏雲匆匆往外,季姨娘站著跟賽觀音說話,便知是怎麼回?當即攔阻。

「還早,還早;忙甚麼?」

「不早了!」季姨娘說,「明正日,你們有忙,別打攪了吧。」

「那麼,明呢?季姨娘,你還請過來。」

「怎麼明還來?」

「!正日少不你這位護法的正主兒。」

在曹,從來沒有人拿季姨娘當過「正主兒」:所聽這三個字,真有受寵若驚感,一迭連聲說:「我明來,我明來。」

「一定來,還早來。」無垢忽,「季姨娘,你請等一等,我有東西請你帶回。」

說著,匆匆;須臾復至,帶來極精緻的一個竹絲細籃,裏面是幾樣水果;特別聲明是菩薩面前撤來的供物,請季姨娘帶回給棠官吃,保佑他無災無難,聰明智慧。

物輕意重,季姨娘欣收受,別轎;賽觀音告辭,卻為無垢硬拉住了。

「說來是緣分,張五嫂,我一見了你,裏就歡喜,你不走,等我忙完了,談談。」無垢又說,「不必等少時候。」又問:「你倦不倦?或者我屋子裏息一息,打個中覺亦不妨;挺清靜的。」

賽觀音,尼姑的臥室,不知是怎麼樣子?一時動了奇,便接受了的意。

於是無垢喚來十四五歲,尚未祝髮的一個尼姑,關照帶「張施主」臥室休息。賽觀音了那裏一,木榻竹椅、一塵不染;窗外一株老槐,長極茂密的枝葉,綠油油一片,入眼清涼,頓覺宿汗一收,舒適異常。

「倒真是清靜!」賽觀音問:「師太,你法名叫甚麼?」

「我叫敬明。」

「謝你,給我一杯茶喝。」賽觀音又說:「最是涼茶。」

「有、有。」敬明答說,「我馬送過來。」

不久端來一面盆井水;水中坐著一瓷壺,裏面是杭菊花泡的涼茶。賽觀音先喝茶,後洗臉;後坐定了,輕揮蒲扇,與敬明閒談。

「你在這裏幾年了?」

「兩年。」

「知客師太是你的師父?」

「不是。」敬明答說,「是我師叔。」

「我不太懂。」賽觀音指著的頭髮說:「你們庵裏帶髮修行?」

「帶髮修行是有,不過我不是。」

「那麼——。」

「喔,你說我的頭髮?我還沒有受戒。」

(本章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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