震二奶奶料，十拿九穩；這一回，認為馬夫人知了這回，會找問，卻是錯了。
馬夫人找人來商量，的是秋月；摒人密談，先曹震送來的「京信」拿給。由於不明白的意思，秋月完信亦不便說甚麼。
「不是甚麼消息，不過有點處。震二爺打算收篷了。是他叫人帶來的話，我覺奇怪。」馬夫人突問：「你知不知，震二奶奶手裏有少房？」
秋月答說：「我不知。」
「你聽人說過沒有？」馬夫人又說，「你跟我說老實話；這裏沒有別人，不緊。」
「震二奶奶有房，是知的。底有少，就難說了；怕連錦兒不清楚。」
「據震二爺說，真還不少。現在虧著十來萬公款，據震二爺說，拿震二奶奶的房來彌補，足足有餘；他的意思，就是震二奶奶辦這一點，他萬皆休。不，將來還有鬧。」
秋月為詫異，「震二爺怎麼來這麼一個辦法？」說，「莫非是有意難？」
「我是這麼。震二奶奶有沒有這個力量是一回，肯不肯拿來又是一回，再退一步，就算有力量，肯拿來，不這樣拿！就算肯，我不願意；倒像是我們馬做了對不曹的了。你懂我的意思否？」
「我懂。」
「既此，震二爺的辦法，暫時就不提了。不過，虧空是真的；法子補，為這件，我覺睡不！」馬夫人憂形於色，「我問過四老爺，說虧空是有，不過兩三萬銀子；那知有十幾萬！」
馬夫人是真的發愁，秋月便忍不住說了：「四老爺是唯恐太太著急；震二爺為難震二奶奶，少不報虛帳。兩頭折衷，概五六萬銀子是有的。這銀子補應該不難。」
「我就是跟你商量，你怎麼辦？」
秋月了一會，很沉著的問：「太太必有腹案了？」
「我是跟你商量，怎麼湊一筆錢來，虧空補？我不知你見過一個摺子沒有；我記很真，四老爺拿給老太太的時候，我在。」
「我那裏倒收著幾個硃批的摺子，不過沒有細；老太太給我，我鎖在拜盒裏。」秋月問：「不知太太指的是那一個？」
「是四老爺摺子，說虧空分三年補完；那是前年的。當年不算；前年、年、今年，三年期滿了！果虧空仍在，追究來，罪名不輕。」
秋月細細思索了一會，「太太說不錯，有那麼一個摺子。」說：「等我取了來。」
「不忙！咱們先商量。像這種，皇記不，拖一拖不緊；一記來，若是沒有代，就是不了的。我真擔，怕案中牽案，案中套案，問這頭，一查虧空，不但未減，反倒添了。秋月，你，當今皇的那種脾氣，容嗎？」
秋月一面聽、一面；聽這裏，當今皇帝喜吹求，重典，真有不寒慄感。
「我過，」馬夫人接著發抒的感：「鬧虧空不該怪四老爺，是途太；應酬太，不已積來的。倘或了，讓四老爺一個人受罪，良怎麼說過；所今甚麼在其次，必法子先彌補了這筆虧空。」馬夫人停了一說：「我是早在盤算這件了；現在震二爺提了來，又有京裏這一封信，不就此料理清楚了，那怕過個窮年，還是舒坦的。」
秋月聽完，為驚異，一直為馬夫人忠厚有餘，見識不足；此刻才知是錯了！不但識輕重緩急；且居公平正，真正是個一主。
於是秋月覺應該盡忠竭智，幫著馬夫人料理有個圓滿的結果；點點頭思索了一會說：「既太太問我，不敢不知無不言，言無不盡。實在說，虧空是兩回，公的虧空，跟震二爺的虧空。是兩回又是一回；這話怎麼說呢？果公的虧空了掉了，震二爺的虧空不了；將來公還會有虧空，了不了。我這話，不知說錯了沒有？」
「不錯，不錯，一點不錯。」馬夫人深深點頭，「震二爺的虧空不了，一定法子在公款打主意，頭來仍舊是虧空。果一了百了，就必釜底抽薪，連震二爺的虧空一了掉。」
「太太高明。」秋月欣慰說，「若是太太覺我的話還有理，我就索說個辦法；一步是細細算一算，底公虧空少；震二爺虧空少；二步，咱們再法子湊錢。倘或震二爺的虧空，震二奶奶一肩挑了過；公的虧空，說不動老太太留來的那筆錢彌補。留來少，全數置了祭田。至於留給芹官的東西，不動，請太太主。」
「那情形。或者少留一點兒，老太太的意了，就是了。」馬夫人了一說：「就這樣吧！說辦就辦；震二奶奶找來，咱們三個人一定規了它。」
等馬夫人派人請震二奶奶時；秋月便匆匆趕回萱榮堂，取貯放緊文件的拜盒，一一細檢，終於找了馬夫人所說的那件奏摺；帶回馬夫人那裏，震二奶奶已經了。
「找了。」秋月將那件奏摺一揚，「是雍正二年正月初七的摺子。」
「我記不太清楚了。」馬夫人說，「你唸一遍！」
「是。」秋月唸：「江寧織造奴才曹頫跪奏，為恭謝恩：竊奴才前織造補庫一，具文咨部，求分三年帶完。今接部文，知已題請，伏蒙萬歲浩蕩洪恩，准允依議，欽遵案。竊念奴才負重罪，碎首無辭，今蒙恩此保全，實望外。奴才實係再生人，惟有感泣待罪，知清補錢糧為重。其餘口妻孥，雖至飢寒迫切，奴才一切置度外，在所不顧。」
念這裏，秋月特為停了來馬夫人面色凝重；震二奶奶卻有驚異色，彷彿在問：「四老爺當初曾這麼奏過嗎？」
秋月喝口茶接著又唸：「凡有省一分，即補一分虧欠，務期於三年內，清補全完，無負萬歲開恩矜全至意。謹具摺九叩，恭謝恩。奴才曷勝感激頂戴至。」
「完了嗎？」馬夫人問。
「還有個硃批。」秋月唸：「『口相應；若果此，造化人了！』」
「真的？」震二奶奶張了眼問：「皇真的是這麼批的？」
「喏！」秋月將原摺展示在眼前：「清清楚楚的硃筆。」
震二奶奶楞了一會，又似失悔；又似埋怨說：「怎麼一直這個摺子，不當回呢？我，這回怕亂子！」
連這樣說，馬夫人不免著慌；但秋月還沉著，「還來及！」
說：「今年年底，還是『三年年』，『清補全完』，便算『口相應』，仍是『造化人』；說不定四老爺還升官呢！」
「是拿甚麼來升啊！」震二奶奶皺著眉說，「八、九萬銀子的虧空不是數。」
這樣子是慳囊難破，秋月忍不住說：「有法子湊——。」
「對了。」馬夫人很快接口，「法子湊。還快；越快越。」
震二奶奶不聲，裏七八；平時甚麼難倒，這會兒竟有些束手無策——顧慮是己；平時一直裝窮，這會兒突湊幾萬銀子，就咬一咬牙捨了，怕人背後笑。
「你別三兩意了。」馬夫人了決，「找通聲來商量。」
「先別找他！」這一點震二奶奶卻很清楚；且說了裏的話，「一找他；他他己的虧空加在裏頭，那就更扯不清了。」
「這話是。那麼，」馬夫人了一說，「你，該怎麼先確數查清楚？是不是衙門裏的『烏林達』找來。」
滿洲話管司庫叫「烏林達」；清算虧空找此人。但從曹寅定的規矩，內眷不跟織造衙門的員役打，找「烏林達」便須先找曹震；此為震二奶奶所不願，因答說：「暫時不必找。」說這裏，靈機一動，便又說：「有一個人倒應該找；不過，我不願意找。」
「誰？」
「隆官。」震二奶奶說，「衙門裏每月支銀數，有冊子送進來的；差不我過。隆官經手購的料，還有讓二爺從他手裏挪的銀子，該當算一算，是——。」搖搖頭沒有再說。
馬夫人明白，既有「不經」的傳說；須避瓜田李嫌。但此是何等緊的；豈避嫌誤局？
「這怕甚麼！」說，「明就找他來算帳。」
「聽說這兩門了。」
「門了？」馬夫人問：「在甚麼方？」
「那不清楚。」震二奶奶神比較定了，「我派人他那裏問了再說。」
馬夫人點點頭；卻又說：「不因為他不在這裏，耽誤了。咱們先商量，這筆虧空，應該怎麼湊？還有，通聲的虧空，替他法子；不公虧還補了，將來還是虧。」
（本章未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