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部 十七

進後堂了揖,顏巡檢問:「堂翁見召,有甚麼吩咐。」

「請坐,請坐。」元曾知縣很客氣,「昨制臺特為找了我,對老兄很誇獎了一番,說你肯實辦;連我面子很光采。」

「這是堂翁的栽培。」

「不敢當,不敢當。」曾知縣緊接著說:「不過制臺我再問一問,老兄公裏所敘的,有一句虛言?」

「句句是實。」

「那。」曾知縣深深點頭;後又放低了聲音說:「曹方面的情形,你還費,常常打聽打聽。有甚麼不尋常的舉動,務必隨時讓我知。」

「是!」

「今年『計』;老兄必是『考。』」

聽說考績列為等,升官有望:顏巡檢即時請安謝,笑嘻嘻退了來。曾知縣很滿意,因為他那一聲「句句是實」;對兩江總督范時繹足代了。

原來康熙年間始,就有一種密奏制度。通,原有極嚴的體制,方官雖說當監司,便有題奏的資格;但藩司、臬司既為督撫屬官,遇公有所陳說,當先報督撫;督撫若認為有奏的必,會處理,不勞監司越級陳奏。因此若說藩臬拜摺,必是參劾督撫;監司參封疆,在朝廷亦視為忌。因為此,監司雖說亦有題奏權,但這份權力,說根本沒有使的機會。

亦因為此,朝廷對方的情形更隔膜了,一切聽督撫的陳奏;連監司是何意見,無從知,莫說府州縣。

為了不使情壅於聞,先朝才創始了密奏制度,擴耳目。各省除將軍、督撫、學政外,凡是欽命官員,譬織造類,規定必須親筆繕寫;京呈遞,不經通政司,由內奏處,黃匣呈御前。君臣萬,恰咫尺相對;同時規定,除陳奏本身職司外,舉凡方一切與國計民生有關的故,皆陳奏。皇帝亦經常有所垂詢;不論是否本身職掌,須打聽翔實,密密陳奏。高居九重,闤闠瑣屑,往往知其首尾,就靠的是這個密奏制度的運。

當今皇帝,機極深,對這個制度的運,更是神入化;他又另外發明了一套考查臣是否誠實的辦法——說穿了不足為奇,無非同中見異。譬每年入冬一場瑞雪,照例皆須奏報,說雪八寸;唯獨有一人說雪一尺許,此人的話是否靠,就有疑問了。再久旱雨,亦須奏聞;果是一場雨,對旱象的疏解,並無補益,唯獨巡撫甘霖沛降,歡聲雷動,今年必仍豐收;便料定此人居官,務為矯飾,報喜、不報憂,更不知民生疾苦為何物。這樣的封疆吏,必遭黜陟。

這個辦法行既久,奧妙不秘密,因此督撫密奏,無不存著戒,力求真實;顏巡檢的報告,需進一步查證,亦就是為了這個緣故。

這時的兩江總督又稱江南總督,是名臣後,他本於蘇州范氏;始祖是「先憂憂,後樂樂」的范仲淹。了明朝嘉靖年間,現一位兵部尚書,名叫范鍶;他的兒子叫范沉,因為立了軍功授為瀋陽衛指揮同知,范從此落藉遼東。

范沉有孫子叫范文程。當清太祖兵時,范文程是一名秀才;不知何因緣,竟報效了清太祖;相談,清太祖為傾服,從此做了幕後的軍師。及至清太宗接位,更見重;清兵入關,公認力於兩個漢人,一個是洪承疇、一個就是范文程。

范文程有六個兒子,三子叫范承勳,官至兵部尚書;他就是范時繹的父親。范時繹在康熙末年還是一名佐領,當今皇帝即位,升調為馬蘭峪副將,短短四五年間,官符火,竟任財雄勢的兩江總督,為他的一樁差使幹色,才蒙恩眷。

這樁差使就是守十四阿哥恂郡王。當今皇帝奪位初,母子貴的仁壽皇太,疼兒子恂郡王;一直跟做皇帝的兒子賭氣;皇帝,恂郡王果住在京裏,無法禁止他不跟太見面,一見了面,母子抱頭痛哭,實在不樣子。為此傷透腦筋;最後是那個姚廣孝二命的文覺,來很絕的一著,在雍正元年四月,先帝奉安時,降旨命恂郡王在陵寢附近居住,俾「於祀日,行禮盡。」目的就在將他跟太隔離開來。

聖祖仁皇帝的陵,名為「景陵」,在遵化州的昌瑞山;此山北即為長城,東西有青山口、喜峰口、羅文峪口、馬蘭峪關;此與簡稱馬蘭關是守禦,明朝中葉、蒙古幾次由此處入寇,因特設總兵一員,負防守責。了清朝,內外蒙古已綏服,馬蘭關不再是備邊重鎮,但因陵寢,需嚴密保護,所保留著原來的編制,並不裁撤。

及至恂郡王奉旨守景陵,住在昌瑞山南的湯泉,亦歸馬蘭關總兵保護;此時的范時繹已由副將升為總兵,深喻皇帝的意向所在,不必叮囑,便負嚴密守的責任,恂郡王住處附近,經常戒嚴;由湯泉通往京師的唯一一條路、設置處關卡,盤查極嚴,行人形跡,稍有疑,就會被擋住,甚至帶入營內,仔細查問。

且還破獲了許恂郡王跡近「謀反」的「逆跡」;有一次還捕獲了一名叫蔡懷璽的「奸人」,說是恂郡王住處投書,稱恂郡王為「皇帝」;稱皇九子允䄉的生母為「太」。范時繹知此,特為查問;據說恂郡王包庇蔡懷璽,將書信中「逆言」的一部分裁掉,餘不關緊的部分,給范時繹,關照他「酌量完結」;范時繹據實奏陳;因此皇帝的賞識,在雍正四年四月,特旨派置兩江總督,一直至今。

這在范時繹,當感恩圖報;同時他亦很清楚,他寵及調任兩江總督,是皇帝他盡稽察責,他江南來整治年羹堯、隆科及其他一班傾向於「八貝子」及恂郡王的「奸人」。因此,其他政務擺在一邊,唯獨對於這方面,絲毫不敢放鬆。

至於曹的,他雖知曹頫為人忠厚謹慎;且當奪嫡糾紛鬧朝野震動時,曹頫尚未年,不是「八貝子」一黨。是曹寅在日,對各王府有結;同時老平郡王訥爾蘇,代掌撫遠將軍印信、未達皇帝的委任,是否對恂郡王存著庇護,亦頗疑。既此,對曹的稽察,宜嚴不宜寬;所接獲顏巡檢的稟報,在密奏中詳細陳述實雖無增添,語氣卻頗嚴重。

雍正五年十二月初六,皇帝已再無腹患。首先是年羹堯,九十二款罪賜死,一子年富被斬,其餘諸子年在十五者,充軍極邊,永不赦回,亦永不為官;其次是八阿哥胤禩、九阿哥胤禟,在幽禁中不明不白送了命,皇帝稱為「伏冥誅」;再次是隆科,犯重罪四十一款,皇帝開恩「免其正法,於暢春園外附近空,造屋三間,永遠禁錮」,但預言「皇考在靈,昭鑒默誅」,命運就知;最後便是這位為王公臣會審二十款罪的延信。

延信的祖父就是太宗的長子肅親王豪格,與皇帝是共曾祖的堂兄弟;他跟老平郡王訥爾蘇一樣,亦是受命掌撫遠將軍印信,不知感恩圖報,竟站在胤禩與恂郡王這一面,且對年羹堯亦隱庇護,因為皇帝所惡。王公臣會審定罪,奏請「按律斬決」;皇帝決定「從寬免死,著與隆科在一處監禁」,靜待先帝「昭鑒」一「默誅」。至於十阿哥圈禁高牆;恂郡王圈禁壽皇殿旁特建的屋中,派內務府護軍嚴密守,說甚麼不足為患了。

這五年真是費盡機;皇帝覺耽誤了太的珍貴光陰,始終未念茲在茲的在整飭吏治一,放手幹。

今畢竟一切過了;真正發抒抱負的日子開始了。

他的抱負是讓百姓安居樂業。闤闠不驚,才安居;輕徭薄賦,才樂業,因此,他所著重的兩項政是:捕盜與肅貪;當,更重的是斥退疲軟不謹的官吏;獎進清勤幹練的人才。

皇帝對於人,除了部院臣、督撫監司,及武官的將軍、統、提鎮外,比較不關緊的差缺,問一問怡親王胤祥;不過怡親王亦很謹慎,徇庇隱,不敢過分。就因為此,當皇帝示范時繹的密奏後,怡親王即不便替曹頫講話了。

江南三織,高斌是新任;孫文年邁力衰,早就決定調動的;這一,連曹頫的差使亦不保,且還麻煩。

銀魚紫蟹的火鍋,正吃熱鬧時,門送來一封信,卻不是送給主人朱實的——內務府總管尚志舜,有封信給曹頫,送曹頎;由於信封標著核桃的一個「急」字,所曹頎特為派人送朱,轉給曹頫。

「尚老七我馬一趟。」曹頫將信遞給朱實,「在很近,我走一遭再回來。」

信寥寥兩行:「乞即顧我一談。竚候。」語氣卻很緊急;朱實便不攔他,說:「我是『竚候』。」

「我一定回來。」

回來是回來了,且很快;因為尚志舜的住宅,距離朱兩條胡同。但是,曹頫的臉色卻不很。

「有個消息很奇特,說我有人拿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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