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部 十八

曹震幾乎靜坐了半個時辰,才使情平伏來;但仍不時有一陣陣的衝動,恨不掀了屋頂,才頭這口惡氣。

「二爺,」興兒走來說:「帳房裏三位師爺,今湊分子做消寒會,請二爺喝酒。」

「我那還有陪人喝酒的興緻?」曹震了一說:「你告訴廚房添兩個菜,為我送的;替我謝謝三位師爺,說我身子不爽。」

興兒點點頭又問:「二爺己呢?吃點甚麼,我一塊兒代。」

「甚麼不,給我燙壺酒來,就行了。」

過不時,興兒帶著人提來一個食盒,除酒外,一個生片火鍋;四碟開胃酒的菜;另外是八個包子,一罐米粥。舖設了,又將炭盆撥旺,關嚴了門窗。曹震喝了兩杯熱酒,覺興緻些了。

「我不吃包子。」曹震說,「你來舀熱湯,包子吃了。」

興兒依言從火鍋裏舀碗湯,站在那裏就吃了來;一面吃、一面問:「有句話,二爺剛才怎麼不問隆官?」

「喔,甚麼話?」

「兩口破箱子,舊衣服,賣給打鼓的值幾個錢?五十兩銀子當本,加利息贖了回來,倒說賣給打鼓的;那有這個理?」

「啊!」曹震夢方醒,目瞪口呆;理浮許念頭,久才說:「你再燙壺酒來,咱們核計核計。」

這一核計,抓住了幾個領。興兒認為那兩口箱子既挪,就不會搬回來;但不致於寄頓在曹世隆那裏,是移了另一個為震二奶奶所信過的了。

「兩口箱子,隆官一個人怎麼拿?不是雇車,就是雇腳伕挑;這些車伕跟腳伕找了,就知那兩口箱子落在那兒。」興兒又說,「反正不過那幾熟的車行,悄悄兒問一問,一定問來。」

曹震沉吟了一會說:「你的話對了一半,他己搬不動,一定找人搬那兩口箱子;是怕走漏消息,不會找熟車行,甚至於不會雇車,雇腳伕,是找他己的熟人幫忙。」

「這辦。是不是車伕、腳伕,一就知了。二爺不妨再問一問方朝奉,替他搬箱子的人,是怎麼個樣子,穿甚麼衣服?回來再找隆官問:果兩的話不對頭,他怎麼圓謊?」

「對!言有理。」曹震精神一振;聲說:「你再一盤包子來,咱們吃飽了辦。」

二次利當的朝奉方子中時,曹震是預先有準備的,從頭細問,鉅細靡遺。問脾氣極的方子忠有些不耐煩了;但收穫甚豐,知箱子是八角包鐵的樟木箱,已很有處;最令人驚喜的是,據說贖當的是四名口操北音,形似差官的中年漢子。

四角包鐵的樟木箱,一口就五六兩銀子,既非「破箱子」,更不會來裝「舊衣服」;憑這一點就見曹世隆是在撒謊。至於贖當人是誰,細一不難明白——內務府廣儲司主馬森。

馬的人很,這馬森是震二奶奶的堂叔,行三;曹震夫婦對他的稱呼不同,震二奶奶叫他「三叔」;曹震卻算馬夫人的關係,叫他「三舅」。他跟曹走很近,每次奉差南方來,經過江寧,一定在曹住一兩。這一回鎮江勘查金山寺佛閣工程,來住在曹;曹震記帶了五六個人,其中兩個是聽差;其餘的是工匠。聽差中,有一個左眼一圈青斑,外號「眼」,任誰一見會留極深的印象。問方子忠,果有這麼一個人,那就決無差錯了。

照此來,移挪財物的指控,亦非誣告。曹震驚駭餘,最覺嚥不的一口氣是,經過次吵鬧,震二奶奶仍舊拿曹世隆當比丈夫還親的親人待,知奸情未斷。是忍孰不忍?

壓頂的綠雲將曹震的情緒磨鋒利刃;裏不斷在說:非宰了奸夫婦不!

因為此,他反顯格外沉著,是一閒來,便一個人或是靜坐;或是閒步,反覆思量,何處置這件?

越來越覺需找個人商量;這個人,是賽觀音。

賽觀音沉吟了一會說:「這件不鬧開來就罷了,一鬧開來,怕無法收場。二爺,你先己打定主意,我才替你主意。」

「我的主意早就定了!非跟決裂不。」曹震使勁揮著手,「破人亡,在所不惜。反正,這個遲早是破定了。」

賽觀音遲疑著,最後還是搖搖頭說:「不行,我不造這個孽。」

「造孽是我的。」

「吧!」賽觀音拿定主意了,「你再說一遍,你甚麼?」

「我證據!你替我個法子,怎麼抓住他們的證據。」

「我替你引見一個人,他一定有辦法。」賽觀音說:「這個人,你或許認識:吳三爺!」

「吳三爺?」曹震為驚奇,「是吳鐸吳三爺嗎?」

「我不知他的名字;高個子——。」

一說長相,確定就是吳鐸。曹震追問賽觀音何與他相識?編了個理由搪塞過了——當,與吳鐸不會說破,曾兩次謀震二奶奶跟曹世隆的。

被劫前吃過虧的那座空屋中;曹世隆一有曹震在,頓時顏色變,身子有些發抖了。

「二叔,」他還勉強請了個安,「你老在這裏?」

曹震沒有理他;向吳鐸說:「吳三哥,請你替我跟他說。」

「!世隆兄一定識歹的。」吳鐸很緩說:「世隆兄,你總知你己做的甚麼;今你說了實話,令叔不難為你。我們外人,更不會管閒,你放了。」

見他是這種態度,曹世隆稍覺輕鬆了些,口中問:「吳三爺問我甚麼?」

「先談利當的那兩口箱子;八角包鐵的樟木箱;花五十兩銀子贖回來,倒說你老太太賣給打鼓的了。這話你說相信嗎?」

曹世隆吃一驚,但實具在,無法抵賴,唯有低頭不語。

「我再告訴你吧,贖那兩口箱子的人,不是你;是京中來人。」

「那,我不知。」

不知不覺中吐露了實話;他是將當票給了震二奶奶,確是不知誰贖了那兩口箱子。反正這一點不重,重的是,由他口中說來:「那兩口箱子是誰讓你當的?」

曹世隆,不說絕不行;說了沒有甚麼緊,便即答說:「是震二嬸。」

「是怎麼拿的呢?」

「是——。」他將當時的情形說了一遍。

「!這件弄清楚了。還有件——。」吳鐸遲疑著曹震。

「不緊!吳三哥,紙包不住火,你儘管說了。」

吳鐸了一便又問曹世隆:「是你勾引你震二嬸的呢;還是震二嬸勾引了你;或是誰拉了縴?」

曹世隆一面聽,一面發抖,臉由紅轉青,由青轉白,一雙眼骨碌碌轉,不知是找個洞鑽了還是打算著逃走。

「說啊!」

「沒、沒、沒有甚麼說的。」

一語未畢,見曹震從桌抽一馬刀來,使勁往桌一拍,暴聲喝:「說!」

曹世隆嚇身子癱瘓,坐不住往桌溜;吳鐸一抓住他的領子,提了來,按著他坐,後勸說:「剛才跟你說過了,說了實話,沒你的!犯了錯,還不老實,無怪惹你令叔賞你一刀,是有冤沒處訴。」說著,他將桌的刀移走了。

曹世隆「崩冬,崩冬」跳,不斷畏懼著曹震,就是開不口。

「震二爺,」吳鐸說:「這種,當著你的面,難怪他說不來。你請避一避,等我來問他。」

曹震點點頭,一言不發走向井中,在一株臘梅樹徘徊;曹世隆感威脅已減,才認真考慮何措詞。

「唉!說來,我跟震二嬸是了尼姑庵的當——。」

由此開始,他將與震二奶奶結那段孽緣的經過,招供了來;當有避重就輕的方,但奸情是真,逆倫就是實了。

吳鐸聽完問說:「你還有甚麼話說?」

「我有一句話,我該死!」說完,他左右開弓,狠狠揍了己幾個嘴巴,雙頰打紅腫了。

「不必此,不必此!」吳鐸遙遙喊一聲:「寫了就拿來吧!」

原來隔室有人在做筆錄;曹世隆夢方醒,難關還在後面。

「你一,有錯了的,改正;果不錯,那就——,」吳鐸從錄供人手中接過毛筆,遞了過:「請你畫個花押!」

「不!」曹世隆堅決,「我不畫押;一畫,我就死定了。」

「你正說反了,果你不肯畫押,那就非死不;身首異處不說,還落個極難聽的名聲。這是甚麼講究呢,等我說個理,你一聽就明白了。」

吳鐸為曹世隆解析利害;他說曹震的本意,醜不必外揚,將妻子休回娘就算了。但沒有確實證據,震二奶奶那裏肯賣這本帳?曹世隆的親筆證供,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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