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曹雪芹與繡春一門,秋月便即身,先照一照鏡子,眼腫已消了半:更覺放,喚丫頭舀了臉水,剛剛洗完,聽腳步聲響,是馬夫人來了。

「你怎麼不睡著,兒息一息?」

「不礙了!」秋月將撂在窗前籐椅的一件衣服挪走,關照丫頭說:「太太的菜端過來。」

這是有話說;馬夫人亦有此意,坐來問:「昨兒晚,我彷彿聽見你跟繡春在聊;那時鐘已打過兩了。」

「是的。」秋月沒有再說;直丫頭端了茶來,打發走了才又說:「我跟太太回一件;太太一定高興。不過回了這件,太太別再提我的!」

馬夫人略一,隨即浮現了笑意,「你是說繡春?」說:「你跟談過了。」

「不是談,是探的口氣。我,明白太太的意思。」

「喔,怎麼說呢?」

「沒有怎麼明白表示,不過樣子太太替主,沒有話說。」

馬夫人精神一振;又緊追問:「底怎麼說的呢?」

「沒有說,是我來的。」

馬夫人有些失望,「你準嗎?」顧慮著:「那時候我碰個釘子,怎麼臺。」

「不會!我準了的。」秋月又說:「這種,不必非逼著親口說一句,才算實在。」

「這話倒是實在情形。」說著,馬夫人深深了秋月一眼。

這一眼在覺異樣,一,暗叫一聲:「壞了!」馬夫人必定會,繡春此,別人當一樣,口中儘管說硬,裏卻巴不早早嫁。果馬夫人是這麼來,將來會不問的意思,主張為擇人,豈不是糟特糟?

這樣轉著念頭,便感極不在。馬夫人當眼疾怕光刺目;體恤親身將窗的湘竹簾放了來。北窗本來陰涼,湘簾深垂,更覺幽暗,連臉色不清楚。

這使秋月感是一個機會,有話儘不妨直說,不必怕臉忸怩。於是略一,為己表白。

「我知,太太為我跟繡春煩!今繡春總算有著落了。太太裏應該過一些。」

「我煩是為你們著,並不是嫌你們——。」

「當。」秋月急忙搶過話來說:「果連這一層不明白,還個人嗎?不過,太太,我倒有個法,將來芹二奶奶進了門,太太體諒他們倆口年輕,膠似漆,一定催著他們早早回房;夫妻孝順,老人寂寞,一定陪陪太太。其實,這一來,太太反倒不願意。倘或有我陪著,芹二爺就不必有那一層顧慮,太太落逍遙在。豈不是兩全其的?」

馬夫人明白這番話,是為了明志;設詞婉轉週,頗為感動,便即說:「秋月,你這麼為我們母子設,我求不。不過,你這話不必輕於口;該像繡春那樣一。」

話中雖仍似不信會丫角終老,但總是意,秋月亦不必再辯;說:「太太慢慢兒我了;覺有甚麼不對,儘管問我。」

「是啊!這樣的,我怎麼不先問你。就說繡春吧,我先問一問;你,這話該怎麼說?」

秋月沉吟一會答:「這件等夏雲來了才辦,讓夏雲跟女婿說了,王達臣一定樂意;會跟姓馮的談,正式託人來說媒。眼前,太太不說不緊;讓我來告訴,太太已經知了這回,很高興。」

「是的。我倒真是很高興。」馬夫人默半晌,忽浮現微笑,「我有主意。」接著又問:「他們甚麼時候回來?」

「概燈時分。芹二爺在那裏祭倉神呢。」

※※※

倉神有祭、祭。一年一度,由戶部倉場侍郎主祭的是祭;若有新米倉落,照例致祭的是祭,由倉場侍郎衙門的筆帖式主祭。這一回是祭。

不論祭、祭,有一個「活」的倉神受禮——不知是那一年興來的花樣,說定了祭倉神的吉日吉時,時候必定有個人會由倉神附體;這個人許是倉場的花戶;許是漕船的水手;許是唱酬神戲的伶人。曹雪芹最奇,他不但祭倉神;還倉神附體是怎麼個樣子。因此鏢局子派了幾個夥計打聽,倉神附體何人,即速來報。

未牌時分,有個夥計奔來喊:「倉神來了、倉神來了!就在沈倉書那裏。」

倉場侍郎衙門的書辦,簡稱「倉書」。六部書辦廣有財路;吏、戶兩部的書辦,更為殷實,戶部書辦中,又「倉書」為最闊。因為漕米了通州,倉兌,有種種勒索的法子;最難過的一關,就是檢驗漕米色的壞。本來漕船管運糧,色壞不管;但漕幫本身亦在勒索州縣,往往過分挑剔,說米的色不,潮濕攙雜,不肯「受兌」——由州縣倉庫,運漕船。這樣爭執不,一拖幾,倉庫不騰空;百姓納糧,就無處容,等一一盤纏,等久了,必定滋;處置不善,就會變「鬧漕」的嚴重糾紛,州縣官非掉紗帽不。因跟漕幫「講斤頭」,每石米另加少,為運費津貼。果斤頭講不攏,漕幫逕開船,州縣官就己設法趕運漕米,中途納,名為「隨幫兌」;那一來雖不致丟官,往往亦會破。

由於漕幫兌米,既有浮收,精粗燥濕,就無法選擇;因此倉書便有了留難的憑藉,漕幫悖入悖,將從州縣勒索來的處,部分轉送了倉書。所通州的倉書,居豪奢;每每輪流東邀了戲班子來,開筵宴客,亙續十半個月不足為奇;這沈倉書便正邀了一個戲班在,其中有個生藝名叫「日日紅」,這被倉神附了體。

曹雪芹趕一,那日日紅口角流涎,眼神呆滯,真像中了邪的模樣;他的手足彷彿不主,是隨人擺布,六七個漢子,替他在更衣,紅袍玉帶、頭戴烏紗,完全是明朝貴官的打扮。後將他納入一座神轎,抬新落的倉庫受祭。

了那裏,扶「倉神」,不思議的現了;門口原來擺著兩蔴袋米,每袋五斗,常人背負亦須折腰,那知有人抬米,拉開「倉神」雙臂,往他脅一送,再將雙臂放,居挾住了那兩袋米,身子依挺直;不但身子挺直,且踏步階升堂,在供桌後面坐受禮。曹雪芹辛苦半,的就是這麼一個場面。

於是曹雪芹將陪他來的馮瑞,悄悄拉了一,兩人從祭神的人叢中擠了來,各是一身汗。幸倉外就是運河;河堤種的楊柳,長條飄拂,入目清涼,濃密的柳蔭中,設著茶座,曹雪芹欣說:「這裏!咱們喝喝茶再回。」

「正是!我這麼。」

馮瑞一面說;一面急行幾步,占了一張緊靠河堤、視界寬廣的桌子。這裏雖是個「雨來散」的茶棚,但因漕船帶來的南貨,種類極;居有六安茶與蘇州的松子糖類的等茶食。曹雪芹卸脫長衫,宿汗一收;喝茶納涼,覺非常舒服。

「不這裏倒是個消閒的處。」

「芹二爺閒儘管來;我不在,總有人陪你老。」

「馮鏢頭。」曹雪芹笑:「你的稱呼不敢當!我還是一次聽人叫我『你老』。」

「我不會說話。你老——。」馮瑞在己額拍了一,笑著責,「這個腦袋瓜子,就是轉不過來。」

「馮鏢頭,我聽你口音是山西;那一府?」

「蒲州府。」馮瑞答說,「是府城裏。」

「喔,」曹雪芹問說:「有個普救寺沒有?」

「怎麼沒有?」那是有名的一景,在東城外,概五六路。」

「普救寺有沒有『西廂』?」

「那倒不知。」馮瑞說,「我時候跟人過一次;後來來闖江湖,走口外鏢,就從沒有回過。」

聽這語氣,馮瑞不知有張生跟崔鶯鶯的故,那就不必再往談,另換一個話題了。

這樣著,放眼眺望,見寬闊的運河中,糧船前後啣接,竟望不底;便即問:「你們鏢行,跟漕幫有往來沒有?」

極隨便的一句閒談,馮瑞竟遲疑不答;曹雪芹倒詫異了,:莫非這麼一句話問不?是何理?

他一向是不願強人所難的格,因又說:「馮鏢頭,果有甚麼關礙,你不必答我的話,不緊。」

「芹二爺,」馮瑞歉疚誠懇說:「本來這句話沒有甚麼了不,我說一句,是走江湖,有照應。你——,你芹二爺一定不會疑甚麼。不過,那是跟普通人談;芹二爺此刻問我,我不拿這話來敷衍,是告訴你實在話呢,實在有點兒為難。我這麼說,我們這一行不但跟漕幫有往來;且非往來不。」說著,提茶壺為曹雪芹斟茶,一手提著壺;一手扶住壺嘴,手勢有些異樣。

曹雪芹懵不覺;是很見機答說:「各行有各行的規矩。概這件

(本章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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