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

更鼓已動,忽有人來叩門;曹雪芹開的門,意不的竟是仲四。

「正遇見芹二爺,極!我不進了,有幾句話就在這兒跟芹二爺說罷。」

原來仲四臨時有筆買賣接頭,須三後方始回京。他聽他妻子說,曹雪芹與夏雲趕在曹震前面京,解釋誤會:那就有一個辦法,請曹雪芹寫一封信,由他派快馬遞送,保險趕在曹震前面京。

「至於三後,仍舊是我送芹二爺跟二嫂回,一切由我預備,不必操。」仲四又說:「果王三姑娘打算一走,我就預備兩輛車。」

「是,是!」曹雪芹說:「仲四爺,我有個不情請,信還不知怎麼寫法,就不讓仲四爺帶回。不明兒早,勞駕派人來取。」

「行!」

「繡春是不是一走,是明給仲四爺回話。」

「!就這麼說了。芹二爺請回吧!」說罷,拱一拱手,提著燈籠,帶著從人了。

其時夏雲已經在暗處,聽清清楚楚;等仲四一走,現身來,舒口氣說:「這樣!咱們繡春屋子裏說。」

等說知究竟後,繡春久久不語;裏在,仲四明明是在「逐客令」。走當一走;是己有件卻不知何安排?

夏雲這時領悟了仲四的言外意;繡春沉默,許有裏的話,不願當著曹雪芹透露,便即說:「芹二爺,你請回你屋子裏寫信吧!」

「嗯!」曹雪芹點點頭,身。

「你的意思怎麼樣?」夏雲低聲問繡春:「果你還是住,我跟仲四奶奶再商量。」

「不必!人怕擔干係,咱們又何必惹人厭?我是在,回通州還是回京?」

「是回京。咱們己有房子在那裏。」夏雲又說:「反正太太搬進京了。讓你二哥住鏢局,我進京來陪你。」

「這樣。」繡春說:「你真是累了,帶著孩子睡吧!」

「你呢?」

「我跟芹二爺聊聊,就睡了。」

說曹雪芹,倒提醒了夏雲,「我!他的信,寫怎麼樣了?」說完,掉頭就走。

曹雪芹那裏,見他擱著筆,在燈發楞,望信紙,除卻「錦姨見」外,別無一字。

「很,很難措詞。」

「有什麼難?錦兒肚子裏墨水有限,你寫太文了,不懂。乾淨俐落話說清楚了就行了。」

「!本來是由你面,你己說吧,我據實照寫。」

說著,便提筆在手,蘸飽了墨夏雲,卻在發楞;原為輕易舉,臨頭,才知「人挑擔不吃力」。

首先,繡春懷孕,及陪繡春避鹽山來待產這件,錦兒一無所知;將其中的原委曲折說明白,就頗費週章。

沉吟了一會,方始開口,「我說的幾段話告訴你,轍兒你己編。」屈著手指說:「一、繡春了震二爺的當,有喜了。這件果讓震二爺知了,錦兒扶正的,怕就吹了,所我特為陪躲這兒來。」

「!」曹雪芹點點頭,「這麼說,很體。二?」

「二、震二爺不知怎麼知了,巴巴趕鹽山,接繡春回;繡春不願意,震二爺又逼兇,繡春情急無奈,口不擇言,在滄州喝完喜酒,順便來我們的芹二爺扯了來,說孩子是他的。三、芹二爺楞充漢,居承認了,震二爺醋勁發,揍了芹二爺;芹二爺沒有敢還手。四、芹二爺跟繡春,清清白白,乾乾淨淨;怕震二爺醋勁還在,回京後,在各處胡說八,害芹二爺不做人,那一來情就鬧了,芹二爺吃不了還兜著走呢!」

「二、三很;四段前面,後半段我就不便寫了。」曹雪芹解釋原因:「是我代筆,寫這段話,像是我威脅震二爺,顯著我虛似。」

夏雲了一會答說:「你的話不錯;不過最後那幾句話很緊,不少。震二爺是吃硬不吃軟的狗熊脾氣,不說兩句狠話,唬不住他。這樣吧,你照我的意思,給我個稿子,我己抄一遍。喔,索再加一段,你說繡春眼哭腫了,等腫消了,馬回通州,打算請太太、四老爺來跟震二爺評理。」

曹雪芹笑了,「原來當你脾氣爽朗明快,不你潑辣來,夠瞧的。」他說:「我就照你的意思稿子。」

曹雪芹寫不一行,忽春雨;前就常常這樣替春雨代筆,寫信給父母,一晃七八年,回來,有夢幻。

「怎麼回?」夏雲催促著,「你倒是快一點兒,完了,我睡。」

「我是——。」

等他講完了,夏雲嘆口氣,「你是沒福氣!」說:「配你的,是沒良;有良的又配不你。」

絃外音,曹雪芹深喻;惦念著繡春此時是不是又在背燈垂淚,因定一定神,趕緊完稿子,等夏雲坐來握筆,他就悄悄溜了。

繡春屋子裏沒有點燈;聽在問:「信寫了。」

「夏雲在寫。」

「這是新聞!從沒有聽說寫過信;有兩回給我二哥的信,是叫我寫。」

「不不己動手。因為有的話我不便寫。」

接著,曹雪芹將不便著墨的緣故,說了一遍;繡春笑了。

「你的眼睛怎麼樣了?」曹雪芹問。

「跟瞎子一樣,甚麼不見。且怕光,比瞎子還不。」

「疼不疼?」

「疼倒不疼。」

「那就不緊。三、五腫消了就了。」

談話因為夏雲的現中斷;唸完了信,繡春沒有意見,便即說:「我趕緊床;倦快睜不開眼了。」夏雲又問:「芹二爺,你呢?」

「我再坐一會。」

「對了,你坐一會,陪陪繡春,我不行了。」說完,匆匆。

「我真羨慕夏雲,吃睡。」繡春嘆口氣:「夏夜漫漫。」

這是說,既不吃,又不睡;曹雪芹為不忍,脫口說:「我在這裏陪你。聊聊閒,聊倦了,就睡著了。」

「那,」繡春問:「你不炕來?舒服一點兒。」

彼此了這步,原已甚麼不須顧忌;但曹雪芹卻怕己握不住,不肯過於接近。

「我坐在這裏很舒服。」

這倒是實話,他坐的是一張舖著狼皮褥子的竹靠椅,相當舒服。因此,繡春不再說,摸索著將炕閒置的一床俄羅斯毛毯給了他。

聊些甚麼呢?曹雪芹裏在,越是不相干的話題越;正在思索時,聽繡春問:「你帶了些甚麼書在路消遣?」

「一部聊齋;一部疑雨集。」

「疑雨集?」繡春說:「沒有聽說過這個書名,是部甚麼書。」

「是王次回的詩集。」

「王次回這個人名是一次聽說。」繡春又問:「是疑雲疑雨的疑雨嗎?」

「對了!此人就有疑雲、疑雨兩部詩集。」曹雪芹說:「李義山詩:『一高唐賦後,楚雲雨盡堪疑。』概取義於此。」

「這麼說,詩是香奩體?」

「不是,替他序的人說:『無語不香、有愁必媚。』」

「這麼說,儘是些無題詩?」

「『無題』不少。」

「倒唸一首我聽聽。」

曹雪芹暗中尋思,算是找了一個很的話題。於是思索了一會說:「我唸兩首『無題』你聽:是七律:『玉壺傳點花叢,青鳥銜箋尚不通,砌就銀灣烏不渡,築瑤島鶴難逢。』」

他唸很清楚,很慢,為的是繡春有意見,隨時插進來說,果,唸了半首,就讓打斷了。

「甚麼叫『銀灣』?」

「銀灣就是銀河。」曹雪芹答說:「我查過,有典的。」

「有典不通!明明是鵲橋,怎麼說是銀河。一句是胡說,陸放翁的詩:『放鶴尋三島路』,沒有說築島。瑤島果築,做神仙就不難了。」

「你的話是不錯,不過太苛刻了一點。且等我唸了再評,『春濃逗夢三千,路暗迷人十二峰。蠟照漸微香灺冷,珮聲纔達畫堂東。』」

「這是一首?」

「一首。」曹雪芹問:「何?」

「『西望長安』。」

「西望長安不見」字諧音為隹;曹雪芹轉念方懂,隨即問說:「你倒說,怎麼不?」

「了些典,費了氣力,不過說了幽會幾乎失期這麼一件!甚麼『銀灣』、『瑤島』、『三千』、『十二峰』是沒話找話的遊詞。還有一層,『玉壺傳點』,是戶人;『青鳥銜箋』的『青鳥』,來指專壞閨閣名節的三姑六婆。」停了一,突聽繡春問:「芹二爺,你當我是信口開河,所不愛

(本章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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