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四舅太爺」是指曹頫。他仍舊是工部營繕清吏司的員外郎,但工部司很羨慕他,因為有差使總會派他;今是在督修親王府。

親王弘晝,承襲了先帝居藩的全部財,包括雍親王府在內;王府主人一旦正了位,原來的王府,便稱為「潛邸」,不再住,雍親王府因改為喇嘛場的雍宮。親王的賜在安定門內肅寧府胡同,原是明朝啟年間,肅寧伯魏良卿的故居;房子很,很講究,但前朝的老屋,狐鼠盤踞,後花園中經常有響動,有一有個值宿的護衛,說一個巴光禿禿、滿臉皺紋的老太監,半夜裏現。這話傳親王耳朵裏,便跟皇帝面奏,說魏忠賢顯魂,他不再住在那裏了。

皇帝對這個同父異母同歲的胞弟,一向格外優遇,當時答應他覓新造一座府;未造前遷居,宗人府、內務府屬,何處有空著的宅,隨他己挑選。

新府的基挑在安門街鐘鼓樓附近,動工已經兩年了;但一直未完工,原因是親王認為拿皇位換來的富貴,稱意享受,所那裏不中意,馬拆了重造,造了又改,改過了覺還是原來的比較,於是重新又改回來。就這樣來回折騰,至於完工無期,督修的曹頫有點不耐煩了。

這慶恆派人他請了來,跟平郡王福彭見了面,先談病情與常,後閒閒進入正題。

「這一陣子,見了五爺沒有?」平郡王問;「五爺」是指親王。

「前還見了。」曹頫答說,「五爺嫌西山引進來的泉水,進路不暢,閘口加,很費工程。」

「喔,提皇沒有?」

「提了。」

「他怎麼說?」

「他說,皇簡直——,簡直變過了;脾氣有點兒不講理。」

「對五爺是這個樣嗎?」

「跟從前不一樣。」曹頫答說:「五爺的子,王爺是知的,裏存不住話,不問何時何,了就說。前衝撞皇,皇總是裝未聞,現在不同了,當面不說甚麼,底會五爺找,數落一頓。」

「五爺呢?」

「五爺說,」曹頫低聲學著親王弘晝的語氣說:「『我才不管他那一套;反正他不革我的爵吧!』」

「你勸勸五爺,別皇惹毛了。」

「是。」曹頫深深點頭,「我勸過他一兩回,說皇最重名分;不管怎麼樣,皇終歸是皇。」

談這裏,平郡王福彭才說了請他來晤面,是託他親王,最是借一件請示的機會,在閒談中,打聽打聽皇帝對張廣泗的態度,是不是會有甚麼處置,譬調任類。

曹頫毫不遲疑答應來,且立刻就轉往東城鐵獅子胡同親王。

這條胡同在崇禎年間,是最烜赫的一個方,有兩椒房貴戚定居於此。一是周皇父嘉定伯周奎;一是田貴妃父左督田宏遇。周固宏敞,田更為華麗,門前有一對鐵獅子,胡同由此名;吳梅村還為它寫過<田鐵獅歌>。

了清朝,這兩所宅,歸宗人府接收,但已荒廢,一直了康熙年間,方始先後修復,周了聖祖胞弟榮親王常穎的府;田是在皇九子允禟分府時的賜,修更為講究,園有八景。及至允禟獲罪,宗人府將此宅收回,親王因為「魏忠賢顯魂」遷居,挑中了這裏。

曹頫因為修新府的關係,常來謁見親王;他在這裏很受主人的歡迎。因為這座府中的掌故很——當是前朝的故,但漢臣既少往,常來的一班王公,對此宅的來歷,不知其詳,有曹頫來了,親王才跟他煮酒閒話,聽他細細談論,當年吳三桂何在這裏陳圓圓,一見驚為人,至於後來竟造了「清」。當,還有崇禎年間的許故,由田宏遇周奎,由周奎牽連本朝「朱三太子」的故。曹頫光是談談吳梅村的那幾首長歌:<永宮詞>、<圓圓曲>,就有說不盡的話題。

這仍往日例,親王一見了曹頫先問:「今兒有應酬沒有?」

曹頫倒是有個應酬,但為了陪親王久談,才套問張廣泗,決定爽約。

「沒有。」

「沒有,就在我這兒喝酒。」親王說:「今很暖,咱們『台』吧。」

園中八景,有一景名為「舒嘯台」;台置酒,賓主共坐,曹頫先陳述工程的進度,說閘口加,須先知會順府,已經同意,三數日內即開工。

親王說:「我的主意似乎打錯了。」

「王爺的意思是,閘口不必加?」曹頫急急求證;證實了便令停工,省很。

「不是,我根本就不應該那塊,鐘鼓樓前前後後,是鬧市,住在那兒吵很。」

曹頫,他既不中意那個方,工程一定會所挑剔;且不會急著遷入新府,那一來怕更是完工無期了。

「現在來,」親王接著又說,「倒不就是這兒,有那個新蓋的錢,加在這裏,修跟揆愷功的宅子一樣。」

揆愷功名叫揆敘,是康熙朝權相明珠子,八旗一詞人納蘭德弟,先朝雖因身後獲罪,墳被樹了一塊「不忠不孝」的碑,但他的住宅無恙;這座位於什剎海西的宅,園林花木盛,京師推一。

「王爺,」曹頫勸,「不論何,總是新蓋的。這裏基雖,究竟不比揆愷功的住宅,有個什剎海,添了景致。」

親王點點頭,「就是為此,」他說,「我才我的念頭扔開。」

「王爺是甚麼念頭?」

「在這裏添修。」親王說:「皇果說,已經撥了一筆款子,不再撥二筆,那不緊,我己還花。」

曹頫不願再談,因為親王頗為任,萬一談思活動了,真重修此處,即使他己花錢,皇帝會查問:何改絃易轍?總回是因為新府修不故;那時工部便有些人倒楣了。

因此,換了個話題,「王爺最近有甚麼恭皇的詩?」他問。

「沒有。皇最近做詩的癮淡了。」

不說「詩興」謂「做詩的癮」,這種涉於輕薄的措詞,有親王敢口。不過一,形容實在很妙;皇帝做詩,真是有癮,每必做,且從古所無,是批章奏的硃筆寫詩;隨摺匣一發軍機處,由汪由敦墨筆謄正,順便潤色,後再呈御前,致軍機處創了一個新詞,名為「詩片」。

「是,」曹頫因話問話:「何詩興淡了呢?」

「你還不來?皇現在又在學『刀筆』了。」

這句話更為刻薄,曹頫不敢追問,說:「總是中外臣,有取咎。」

「這倒是實話,像訥親,來挺幹,一見了真章,滿不是那回。」親王說,「我他快倒楣了。」

「那是說,他在金川的為,不當意?」

「豈止於不當意?」親王停了一,放低了聲音說:「你著了,三個月內必興獄。」

「是因為金川軍務失利?」

「冰凍三尺,非一日寒。」親王答說:「不過,金川的仗打不,當有很的關係。」

「金川將星雲集,還有班尚書在那裏。」曹頫不經意的語氣問:「脫不了干係吧?」

「一個一個來。」親王忽問:「昂友,你有一個姪子叫雪芹,是不是?」

曹頫不知他何有此一問;所答一聲:「是!」

「是胞姪?」

「是的。先兄曹顒的遺腹子。」

「喔,喔!那跟平郡王就是親表兄弟。」親王又問:「那應該是單名啊?」

「是的。應該是單名且雨字頭,他的單名叫霑,雨字面一個沾光的沾,號雪芹。我們內務府的人,不讀書,這個雨露均霑的霑字叫不來,所叫他雪芹。」曹頫又問:「王爺怎麼忽問他?」

「我一直找他問一件,不知該怎麼找?」親王欣慰說,「前幾才聽人談,說他是你的姪子,早知此,我老早就問你了。」

「是。」曹頫問:「王爺有甚麼問他?」

「這話,」親王眼望室中,屈著手指計算了一說:「有八年了,方問亭江南了有半年工夫,是帶了他一的?」

「是。是有這回。」

「方問亭江南幹甚麼了?」

「這,」曹頫既疑惑,又詫異,「王爺莫非沒有聽說?」

「聽說是安撫漕幫的。」

「是。我是這麼聽說。」

「你還聽些甚麼?」

「僅此已。」曹頫答說:「方問亭不願談這件,我不便問。」

「那你姪子應該告訴你啊?」

「舍姪提別的,談鋒很健,唯獨這件守口瓶。」曹頫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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