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了平郡王的喪,曹累病了兩個人,一個是馬夫人,一個是錦兒。
旗貴族的風俗,遇有主喪,至親友送席;意思是孝子哀毀過甚,水米不進,致於日漸消瘦,送席便是勸進飲食意。這一送,當不是一桌席,且不止一次;關係越深,情越厚,送的次數越。曹是至親,一個月中,馬夫人與錦兒各送過三次,每次忙人仰馬翻,馬夫人首先支持不住,氣喘的老毛病又犯了,這一來錦兒的責任越重,因為曹頫的兩個姨娘,名分不正,不正場面,錦兒抉正後,便等於是「冢婦」的身分,馬夫人不主人,就應該由錦兒照料,最後一次累幾乎暈倒,一回躺來,就請夫了。
曹雪芹消息,特探望;曹震雖不在,但因跟錦兒親姊弟,所直入臥內,坐在床前說話。
「瘦了。」曹雪芹問:「夫怎麼說?」
「沒有病。」錦兒的聲音很微弱:「睡吃喝,沒有甚麼煩的,兩三就了。是——。」搖搖頭,沒有再說。
這就表示,還是有煩的。曹雪芹知,平郡王府不過年,他們兩還是照常,年,卻又分不開身來辦,裏當會煩。
「虧你還有幫手。」曹雪芹說:「我們虧有秋月跟杏香,總算該送的節禮送了。唉,這些繁文縟節真累人。」
「是啊!」錦兒說:「我真恨不一一吵架;吵斷了拉倒。」
原來旗人的世族,最重儀禮,沾親帶故,應酬,往往有中人,因為結了一門貴親傾蕩產的,唯一的辦法,便是門吵架,罵一通,從此斷絕往來。習俗此,不必定有仇隙,彼此遇有危難,需親戚援手時,照常往來。
「不過,這不過煩已。」錦兒又說:「過了就了,不會老揪著;我是別的煩。」
「甚麼,不告訴我?」
「告訴你沒有。」
「何見?」
「你不肯聽我的。」
「我聽。」曹雪芹說:「你我替你辦甚麼?你說。」
錦兒沉吟了一會,忽又搖搖頭說:「算了。說了沒有。」
「怎麼回?」曹雪芹有些不悅:「倒像不相信我似。」
錦兒是故意這種盤馬彎弓的神態,惹不高興了,才會決發憤;因又接一句:「你不怪人不相信你;知你不肯聽人勸,我又何必說廢話?」
「從那裏來,我不肯聽人勸?是,我一定聽。」
「!我問你,讀書是不是?」
「當。」
「做文章是不是?」
曹雪芹覺語有蹊蹺,但不說做文章不是,點點頭。
那知錦兒非他開口不;催促著說:「說啊!是不是?」
「是的。」
「那,眼過年了,不必提它;一過了元宵,你就替我讀書做文章。我打聽過了,後年庚午是鄉試的年分,你就打算著場吧!」
果不其,曹雪芹一聽讀八股文章,就像揭開一個陳腐的墨盒一般,鼻端便有一股中人嘔的氣味,便即陪著笑說:「唸八股——。」
「你不必講理由,」錦兒打斷他的話,「你就乾脆說:我不聽勸。」
一句話將曹雪芹的口堵住了,停了一便說:「我又沒有進過學,那有資格秋闈?」
「你當我老趕不是?」錦兒立即駁他:「你雖不是秀才,捐個監生不就場了?」
不知是那裏打聽來的?曹雪芹料知唬不住,先敷衍著再說,「吧,我明年就捐個監生,後年場。」他特意聲明:「不過,我沒有握說一定中。」
「你不中,就給你派差使了。像三房那幾位那樣,派茶膳房當差,你就伺候皇的飲食吧!」
原來曹當初落籍在遼陽時,一共是五房,曹寅一支是老四房;老三房是三旗包衣,有幾個派在茶膳房,倒是有油水的差使,但讓人當做人待,實在不是件光采的。
「雪芹,你別在那裏夢。」錦兒正色警告,「你為內務府子弟像你一樣,在武英殿掛個名,逍遙在,做你的少爺?你震二哥跟我說過了,武英殿管御書處的郎中,已經發話了,說你終年頭不見人影,太不像話。果你不願意在御書處,他打算回了堂官,你的名字拿掉,讓內務府另外派你差使。你不做官,就當蘇拉。兩條路隨你己挑。」
閒散旗人,名為「蘇拉」,內務府的蘇拉倒是派在內廷,不過是供奔走役,比茶膳房的差使又一等。曹雪芹裏倒又有些嘀咕了。
「太太這兩又了吧?」
「嗯。」曹雪芹點點頭,很欣慰,「今兒床,不我還抽不空來你吶!」
「嗐!」錦兒為振,「我床了吧。」
「不,不!你還是躺著,休息。」
「不緊。」錦兒答說:「我憋在裏的話說了來;你又答應我場,精神了,這會兒裏發空,吃點兒甚麼才。」說著,掙扎著身。
他們叔嫂的情分雖不同,但這種場合卻不便插手扶;便走房門叫丫頭來照料。趁這需迴避的工夫,問知翠寶在廚房烹糕,便逕找了。
「你怎麼來了?太太怎麼樣?」
翠寶一面在忙,一面跟曹雪芹說話;等一籠蜜糕蒸了來,他便代替丫頭的差使,捧了一盤回錦兒屋子裏。
錦兒正洗了臉在攏頭髮,曹雪芹將蜜糕擺在梳妝臺,己先拈了一塊吃。
「今兒晚點回不緊吧?」錦兒問說。
「不緊。」
「那你就在這兒吃飯。回頭替我開幾張單子。」
「是開送禮的單子?」
「不是?」錦兒答說:「你那裏的送了,我這裏還沒有動呢。再不送,就落褒貶了。」
「吧!趁早動手。」
「不行。一定吃完了飯,等翠寶閒了來商量。有本難唸的經,又己的力量,又顧情的厚薄,一年三節的應酬,真煩死人。」錦兒又關照丫頭,「你跟翠姨說,留芹二爺在這裏吃飯,添兩個菜。」
曹雪芹時候還早,便即說:「我震二哥書房裏,記我有一本《試帖詩集萃》,他借了來了;今我收回。」
說罷身曹震書房,在書架翻了半,沒有找他所找的詩,便又回了錦兒那裏。
「管御書處的郎中有兩個,」曹雪芹問:「是那一個說我終年頭不見人影?」
「姓哈的那個。」
「嗯,嗯,應該是他,他佩鑰匙,凡該由他主。不過,」曹雪芹有些困惑,「御書處我雖不,平時應酬常遇見,總是客客氣氣的,何一子會打這種官腔?」
「那還不是因為王爺了!聽你震二哥說,武英殿一帶的,皇常跟王爺主意;今不主意了,就沒有人他的面子了。」
曹雪芹嘿無語。息了有一會,聽門外有腳步聲,接著簾鈎微響,有人說:「原來芹二爺在這裏,怎麼不說說話;一點兒聲音沒有?」
是翠寶的聲音,錦兒在鏡子裏著說:「說教人不痛快的,他就不開口了。向來是這樣子的。」
「甚麼不痛快?」
「還不是官場勢利四個字。嗐,別提了。」曹雪芹問:「今兒請我吃甚麼?」
「今兒來巧,我做了松子核桃末,回頭吃火燒。」
那是曹雪芹最喜愛的一樣食物,做來很費,先極的火炒松子與核桃,炒酥有油滲來;後陳酒泡過的末倒進,仍舊是火炒,直水分快乾了,加一杓清醬與磨極細的花椒粉。
曹雪芹一那種香味,不由口角流涎;正從袖筒裏掏手絹擦嘴時,翠寶已抽腋的手絹拋了過來,揶揄著說:「真正是!你饞那樣子。」
曹雪芹不意思笑了一,拿手絹,聞一股香味,中一蕩;急忙將手絹遞回給翠寶。
「別你的弄髒了。」他說:「我己有。」
「這蜜糕怎麼樣?」翠寶一面幫錦兒摘肩的髮絲;一面問說。
「還沒有吃呢?」錦兒答:「剛才倒有點兒餓,這會兒又不吃了。」
「我弄那末,就是給你開胃。回頭還有爐鴨絲熬粥。」翠寶又問:「還吃點兒甚麼?」
「行了。」錦兒答說:「咱們早點吃飯,吃完了再讓雪芹單子開來。」
「!」翠寶轉身正待離,忽又站住腳,聽了一說:「二爺回來了。」
果,曹震聲咳著,走了進來,曹雪芹身迎了;他見面先問馬夫人的病,後進屋,一見錦兒又驚又喜問:「你床了?」
「還是來的。睡在那裏氣悶,反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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